圖南(五)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蟹的心 本章:圖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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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聽了薛彤的話,陸遙放心地微微頷首。

    軍府的文職幕僚班底終究是草創而來,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而且還缺乏對軍府的認同和彼此的默契。陸遙提出的是關於大政方針的問題,但這些官員們卻更多地糾結於眼前,熱衷於以自己的想法來壓倒別人,這場景並不能讓陸遙非常滿意。在陸遙看來,這幾人不過是借著某個話題來向陸遙展示自己的能力。不過,行政措施和方向總可以容許屬官們慢慢討論的,隻要將討論控製在一定限度,把握住最終各取所需、各展所長。相比而言,倒是將校們進步可喜,哪怕沈勁這樣‘性’格粗疏的廝殺漢子,也居然開始考慮廝殺以外的問題了。

    毫無一位,軍隊始終是最核心的力量,也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隻有保障了軍隊的戰鬥力,平北軍府才能夠生存、發展和壯大。或許隨著實力的不斷擴張,陸遙已難做到如昔日那般切實掌握每一名基層將士的情況,然而以薛彤為首的將校們都久經淬煉,有足夠的能力和忠誠。

    棗嵩、鮮於嗣、黃熠等人繼續著之前的辨論,全沒發覺陸遙卻已經想到了別的方麵,對此起彼伏的爭執充耳不聞。不過,文官列中,畢竟是有真正的聰明人在。

    方勤之與邵續極其隱蔽地對視一眼,兩人的神‘色’都絲毫不變,隻是繼續端坐。待到堂上的辯論告一段落,方勤之才徐徐起身。

    方勤之初入陸遙幕府時,眾人都以為他不過是擅長賣‘弄’嘴皮,乃東方朔一流的滑稽人物。但此人先是親身犯險,策動王浚自取其死;隨後又在軍府的各項政務中顯‘露’了相當的才幹,於是俱都刮目相看,以為之前誤會了他。誰知近些日子他隨‘侍’陸遙左右,那一手阿諛吹捧的功夫更讓所有人望塵莫及,才十幾時間,隱隱然已成為文職幕僚中極受陸遙信重者。

    既然他有話,眾人都按捺下了情緒,靜候發言。

    “主公問我們何為要務、何為急務。以我看來,‘插’手東胡各部,未來或許是軍府的要務,但在我軍整編未完、士氣未振的時當前,卻不是急務。”方勤之隨意撣了撣袍袖,先向沈勁歉意地一笑,接著才道:“段部、慕容、宇文、扶餘、高句麗,這五家強大勢力彼此糾纏,亦敵亦友,對朝廷的態度也忠‘奸’難辨。平州刺史、護東夷校尉李臻部下不過千人,坐困於襄平一城,因其勢力衰微,所以反而不受重視,勉強維持著朝廷在遼東的存在。而我平北軍府呢?我們縱使示之以強盛,也不足以壓服各部;縱使示以弱,濡源之戰的結果足以引起彼輩的忌憚。因此,我們隻需要打探、了解,卻不必急於發聲;貿然‘插’手其間,反可能會引發遼東局勢巨變,與保障幽州平安的初衷不符。”

    “那,勤之是建議我們韜光養晦,耐心經營咯?”

    “屬下以為,單純的韜光養晦、一味埋頭於幽州亦不可取。皆因此事雖屬急務,卻並非今後的要務。”

    “這是何意?”

    “軍府入主薊城,乃奉朝廷詔令,大勢所趨,憑此便無人敢於正麵對抗。得益於諸位同僚的努力,已經紮實地站穩了腳跟,可以,兵稍‘精’、糧稍足、民稍安。但如果要更進一步,打算大規模地經營範陽、燕國這等幽州核心區域的話,必將會把某人推向我們的對立麵。”

    陸遙笑了笑,很配合地接上話茬:“勤之的某人……是何人?”

    “主公,幽州畢竟有朝廷任命的刺史在。”方勤之侃侃而談:“祖士稚官職未如主公之隆,卻恰可分庭抗禮,更名正言順地領有民政之權,掌控各地郡縣長官的任命。薊城童謠曰:東西二刺史,幽州一都督,此足以證明主公兼有代地的政權、幽州的軍權。然而,堂堂幽州刺史已經被‘逼’迫到僅僅能夠控製燕國、範陽兩地的民政;之後我們經營幽州,又不免牽扯到諸多耕桑事宜,進一步侵‘逼’刺史的職權,祖士稚哪會心甘情願!諸位,祖士稚是幽州大族出身,既有才幹學識,也有聲望,一旦與軍府為難,將會牽扯我們多少‘精’力?以將軍的宏圖大誌,未必會願意效法尋常庸碌方伯,成忙於和同僚爭權奪利吧。”

    陸遙入主幽州之後,一次也沒有去拜會過同在薊城的祖逖,固然是由於軍務繁忙,也未嚐不是存了刻意保持距離的心思。基於前世的記憶,陸遙更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祖士稚是什樣的人物。因此,他明白方勤之所的一點也沒錯。

    平北軍府當前的權勢,出於代郡軍一戰摧破王浚所部的聲威,確實已是壓製了刺史府的結果。但祖逖可不是會長久屈處下風之人。他還沒就任前,就急匆匆地去拉攏幽州軍的宿將祁宏,結果被陸遙撞個正著,頗引起了一些尷尬。如此行事,當然不是為了當個幹拿俸祿的庸官,而是想有所作為的。軍府進入幽州之後,在政務上的舉措不過是一個組建屯田,一個分地,極少幹涉刺史施政,但如意圖在現有基礎上更加深入地掌控幽州,那雙方的衝突恐怕難以避免。

    有軍官焦躁地嘟囔道:“祖逖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輩,你怕他,我們可不怕……”

    話音未落,就在陸遙嚴厲的目光下住嘴了。

    將士們不怕,陸遙更是絲毫也不會懼怕祖逖,哪怕祖逖拉攏了祁宏為臂助,也完全不被羽翼漸豐的陸遙放在眼。但方勤之的沒錯,陸遙不該,也不願意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與祖逖的較量上。

    自從漢末喪‘亂’,曾經在強漢軍威之下苟延殘喘的遊牧民族獲得了整整一百年來休養生息。他們彼此攻伐、吞並,就像是草原上爭競的狼群那樣不斷產生出凶悍的首領;而規模也在此過程中不斷增長蔓延。時至今日,那一支支凶蠻強悍的部落雖然聲名不為朝中袞公所知,卻實實在在地走到了對外擴張的臨界點。今年就是永嘉二年,在陸遙的記憶中,洛陽朝廷正是在這個寓意美好的年號下徹底崩潰,數以百萬計的胡族隨即如‘潮’水般洶湧南下,爭先恐後進入中原。

    麵對著必將到來的可怕局麵,陸遙常常充滿戒懼地捫心自問:軍府據有幽州之後,是否就能夠力挽狂瀾了?不,不夠,還遠遠不夠。他必須繼續盡一切可能來加強自己的實力,而且要快,要趕在最終的傾覆到來之前。時間是如此寶貴,怎能虛擲在內部傾軋爭鬥上,何況對手還是那位千載後猶被人傳誦的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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