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多少恩仇報不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伊一 本章:第二十九章 多少恩仇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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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雍二年八月,皇後俞星梨病重,眾太醫束手無策,雍帝親自看護,無微不至照拂兩月餘。十月,棠貴妃腹中胎兒意外流產,舉國悲痛,萬人哀戚。同年十月末,胡地阿方拓暴斃身亡,其妹阿方薇登基,年號明昭,史稱“明昭之亂”。

    大雍三年三月,攝政王葛蘇之子葛朗於大雍慘遭暗殺,同年九月,葛蘇下台,明昭帝滅其九族,葛蘇不忍受淩遲酷刑,自盡而死。

    大雍四年七月,允妃晉封允貴妃,與棠貴妃平起平坐。

    大雍五年九月,允妃有孕,同年十一月,各地bo發瘟疫,哀鴻遍地,民不聊生。

    大雍六年,春。

    玉生已經五歲了,成天與慕佑澤玩在一處。聽太傅給他講四書五經,學得極快,最後在院子竟然還問倒了太傅先生,讓太傅羞慚不已。

    雲兒學給蘇年錦聽時,蘇年錦都要笑彎了腰,坐在海棠樹下,扯著雲兒的袖子問,“玉生都問了什”

    “那時桃花樹上掛了兩個鳥籠,一個鷯哥一個八哥,玉生就問太傅哪個是鷯哥哪個是八哥,太傅近看了半個時辰,都沒有辨認出來。結果玉生說”

    “鷯哥和八哥都是雀形目、椋鳥科,太難辨認了,玉生也不知道啊。”蘇年錦皺了皺眉,忙問向故意停下的雲兒,“太傅認不出來,他就認出來了”

    結果雲兒哈哈一笑,拍案道“玉生說,鷯哥旁邊的是八哥,八哥旁邊的是鷯哥。”

    “哈哈哈哈”蘇年錦大笑,“這小鬼頭,精明著呢。”

    “就是說,”雲兒眨了眨長睫,“老天保佑,還給玉生留了一點點光明。他的眼睛雖治不好了,但是模糊的影子還是可以看見的。至少,能讓他看看顏色看看大樹,看看他娘親的樣子。”

    蘇年錦唇角的笑意漸漸斂去,歎了口氣,“疏涵保佑這個孩子,本宮當年bi得他眼睛沒有發育完全,也是沒有辦法。好在他如今還能看得見一些東西,字啊書啊小的東西看不見,大的樹啊湖池啊能看到,也算極好了。”

    雲兒也跟著微微歎氣,單手撫慰她,“皇後注意身子。”

    “本宮無礙。”蘇年錦轉眸看了看她,淺淺一笑,“你與佑澤怎樣了他還好吧”

    雲兒一聽,立刻羞了臉,“前幾日與他共睡,他夢喊了我的名字。這幾年,他都是喊那個女人名字的”

    “是”蘇年錦大喜,一把握住雲兒的掌心,“守得雲開見月明,雲兒,你終於將佑澤的心收回來了。”

    雲兒再次低了頭,臉色潮紅,不說話。

    “娘娘,玉生習書回來了,想見您。”福子從宮外跑進來,低身稟道。

    “你讓他先去溫習溫習功課,本宮待會去見他。”

    “是。”

    “皇後怎不見”雲兒一怔,眼瞧著福子遠去了,不覺皺了皺眉。

    “聽說現下瘟疫橫生,皇上夙興夜寐,積勞成疾,本宮先去看看他。”

    “是。”

    雲兒看著蘇年錦的模樣,心下升起一股憂色。那皇上身邊肯定還待著沈棠,不知蘇年錦這一去,還會不會受她欺負。

    春日的風到底是涼了一些,蘇年錦踏進乾坤宮時隻覺得有股寒氣,從頭頂一路蔓延至腳底。

    蕭沐原正在榻上躺著,隔著層層雲帳,由沈棠在外麵守著。外側跪著一排又一排的大臣,沈傾嶽在最前,其後跟著戶部侍郎、禮部侍郎、太仆、廷尉,樞密使、上大夫等一眾官員,一個個皆垂默低首,不言一字。

    蘇年錦走過去,眾官員磕頭行禮,“皇後千歲。”

    “都起來吧。”

    她聲音微寒,讓眾人一震。原本還在受罵,如今聽她一說,雙腿下意識地蜷了蜷,眾人麵麵相覷,卻也都緩緩起了身。

    蕭沐原並沒有說話,在雲帳內咳了咳,似乎已經特別累了。

    “都下去吧。”

    蘇年錦話音方歇,眾人如遇大赦,鬆了口氣,再一躬身,便如數退了下去。沈傾嶽臨出去前又看了蘇年錦一眼,眼神示意沈棠也跟著出來,沈棠撅了撅嘴,極不情願地閃出身子,給她騰了地方。

    偌大的乾坤宮,一時寂寞如雪。

    蘇年錦緩緩走到榻前,四周雲帳堆砌,她一一挑開,待到行到他麵前看著他時,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

    那紅豆木邊心嵌銀母如意鳳榻的衾被上,似乎有血。

    “你是為朕哭的嗎”

    如今蕭沐原麵色蒼白,身體孱弱,明明之前清流俊逸,如今卻愈發顯得瑟瑟蕭舉。臉部輪廓已經瘦到巴掌大小,一雙目深陷蜷凸,讓人心悸。

    “怎地,就病成這樣了”蘇年錦不知覺就哭出聲來,一把握住他的腕子,“可吃yo了”

    “皇後皇後有兩個月沒有來見朕了吧。”蕭沐原躺在榻上喘著粗氣,手指微微蜷起,對著她笑了笑,“yo都吃了,覺得身子愈發要好了。”

    “嗯,嗯”蘇年錦吸了口涼氣,不住地點頭,“朝中的事暫且就jio給師父和皇甫吧,皇上該歇一歇。”

    自允兒有孕,蘇年錦便沒有再見過他。不是兩個月,是六個月。如今她看著他瘦削成疾的模樣,心尖一痛,嘶啞道“怎不好好照顧自己”

    “哪有工夫。”蕭沐原躺在床上慘慘一笑,手掌反握住她的,“葛蘇倒台,朕便少了一顆有力的棋子。這兩年胡地不斷來犯,致使我大雍國庫空虛,虧空的厲害。再來,近年不斷天災人禍,江西大旱,湖北大澇,河南蝗災顆粒無收,如今全國又有瘟疫,朕就算有九條命,也該累壞了。”

    “當皇帝的不少,偏你心心念念為百姓,病倒昏厥的,也就你一個人。”

    她想怨他,可話到嘴巴就少了一半,再說出來時,全數變成了心疼。

    “皇後莫哭。”他緩緩一笑,唇角帶著春日的涼風,如當年翩翩少年,豐玉如神,“能多為百姓做的,朕便要做,不然對不起死去的父皇。”

    蘇年錦哽了哽,低了低頭,“皇上方才為何要罵他們”

    她一說,蕭沐原臉色立即暗了下來,半晌才咬著牙道“貪汙受賄,竊權罔力媚主弄權,勾結禍亂動搖宗,圖害忠良這哪一樣不是那些大臣幹的我大雍,要毀在他們手了咳咳咳咳咳”

    蘇年錦聽得心驚,皺眉看他,“臣子們怎就生了那大的膽子”

    “連師父都顧著保命貪銀,其他大臣又算什”蕭沐原說這話時,呼吸都帶著無奈之色。

    大雍,也要岌岌可危了

    蘇年錦雙目一痛,低了低頭,“皇上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聽聞胡地又來攻了。”蕭沐原緊緊盯著她,窗外陽光乍泄,鳥兒啁啾,此一時萬物有聲,讓人沉靜。

    “自阿方薇登基以來,屢犯我境。朕已經派皇甫澈上戰殺敵,隻不過眾將士也染了瘟疫,怕是不敵”

    蘇年錦皺眉,手掌微微合起,一時不知該說什。

    “皇後也累了,下去吧。”

    蕭沐原的聲音疲憊哀涼,音歇便緩緩合上了眼睛。他的長睫還如年少時一樣好看,隻是麵色比之前憔悴太多。蘇年錦微滯了呼吸,福了身子,才緩緩踏出宮去。

    丁香花開在宮有極香的味道,蘇年錦眸色一沉,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了。福子趕忙上前扶著,怕她再不走心,真倒在這漢白玉階底下。

    “走吧,去看看玉生。”

    蘇年錦唇角一扯,哽了哽,挺直了身子,由著福子攙著一步一步向著未央宮而去。

    春風幽咽,花木叢生。

    脊吻獸衝天嘶吼,琉璃瓦在陽光下暈著一層金芒色,蘇年錦著一色淺衫,袖口繡著淺淺的海棠,整個人亦變得清爽幹練。

    玉生正在宮中習字,那書板是特地吩咐禮晉司給他刻的,講課的太傅也是專門挑了朝中最好的文官。據說那太傅年輕時中了狀元,又才高八鬥,熟讀聖賢,想著幹脆請來專職給玉生作師傅,不想卻被他戲弄一番。

    “字好醜。”蘇年錦走到他身邊,嘖嘖一聲。

    “母後,要不要這不給麵子”

    “可是那也得讓你知道啊,寫那醜,怎出去見人。”

    “醜就醜嘍,反正我也看不見。”

    “喂,這自暴自棄真的好嗎”

    “沒有自暴自棄,”玉生放下筆,衝著她嘿嘿一笑,幹淨的麵色上露出一對可愛的ni牙,“母後說醜,生兒繼續練就是了。不過這書板子摸著好硬,手指頭都磨破了。”

    “破了嚴重不嚴重”蘇年錦心頭一痛,連忙抬起他的胳膊,這才發現他的指甲上都是血渣,好好的小手指頭粗糙不堪,全是厚繭。

    “這可憐”蘇年錦歎了口氣,“讓侍婢給你包紮一下,這幾天你就別先練字了。”

    “真的嗎母後真的嗎”玉生一聽,高興的又蹦又跳,看來用鳳仙花做的血很bi真啊,竟然連母後都蒙騙過去了。他正想哈哈大笑,這下終於可以出去玩了,不料蘇年錦卻緩緩轉了身子,雲淡風輕道“不練字了,背書吧。把孫子兵法背完再說。”

    “母後”

    “還有什事”

    “孫子兵法有五百四十頁哎”

    “本宮知道。”

    “可是生兒想出去玩。”

    “去哪又去找你大伯嗎”

    “不不,大伯現在天天就顧著和雲娘聊天,一點都不待見我。”玉生撅嘴搖了搖頭,“我要去允妃那,看看她肚子的小弟弟。”

    “允妃”蘇年錦皺眉,“你怎地和她走那近”

    “因為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啊。”玉生咯咯直笑,“生兒和嬌妃經常去允妃那玩,嬌妃給生兒好吃的,允妃就讓我摸她的肚子。聽她說,那麵有我的弟弟哦。”

    “你還挺討人待見的。”蘇年錦撇了撇嘴,能讓允兒也喜歡,必定是因為他嘴甜了。

    “因為生兒長得好看呀。”

    “嗯”蘇年錦瞧著他一副大言不慚的模樣,恨不得想揍他,“誰跟你說你長得好看的”

    “都這說。”

    “其實醜的不得了。”

    “母後”玉生撅嘴,眼睛眶著淚,“我是你親生的”

    “不是。”

    “哼”玉生不理她,轉身向著內堂走去,“背書就背書嘍,那母後答應我,等我背完,你就讓我出去玩。”

    “好。”

    “唉,像你這種沒有生過小孩的女人,還不對我好一點,不然以後不養你噢。”

    “喂你”

    玉生又咯咯直笑,“母後,你和皇上好好在一起,玉生以後不也有親弟弟了。”

    蘇年錦瞅著他,白了他一眼,沒說話,緩緩坐在案前,“你就那想要弟弟”

    “也不是,”玉生抬頭想了想,一雙清澈的眸子轉來轉去,“玉生隻喜歡母後,母後喜歡誰,玉生就喜歡誰。”

    蘇年錦一怔,看他坐在內室的樣子溫暖至極,歎了一聲,“沒白養你。”

    “當然沒白養嘍。”玉生ni牙一露,又笑起來,“玉生都要五十斤了。”

    “啊胖啦”

    “嗯。”玉生狠狠地點了點頭。

    “你那瘦弱的身子終於強壯了一點。”蘇年錦高興地眉梢一挑,“不背書了,為了獎勵你長胖,我們中午好好吃頓飯”

    “母後,你就是我親母後”

    “說,想吃什”

    玉生抬頭想了想,然後嘴皮子似脫韁的野馬一樣報起菜名來,“詩禮銀杏,一卵孵雙鳳,八仙過海鬧羅漢,孔府一品鍋,神仙鴨子,花藍桂魚,玉帶蝦仁,油發豆莛,紅扒魚翅,辣子雞丁,東坡肘子,豆瓣鯽魚,口袋豆腐”

    蘇年錦眉頭越皺越深,唇角都不自覺抽搐起來。玉生,你真的不是門嬌嬌生的

    四月初八。

    仁惠帝蕭沐原病愈後斬殺朝堂一批官員,從吏部尚書到知州縣令,共計五百一十三人。一時朝堂撼動,膽戰心驚。各府官員誠惶誠懼,觳觫伏罪。大雍朝堂一時官職空缺,又逢邊境大亂,瘟疫橫生,以致民疲師老,餓殍遍地。至五月末,胡地攻破聽沙、莽風、清岐三關,直bi京城。六月初,蕭沐原遷都長安。

    胡地。

    阿方薇著明紅直地納紗金葛褂外罩著九五龍袍,五彩雲紋繡以廣袖,英氣直衝天霄。如今她邁一步,身後幾十個宮女太監就要緊跟著一步,氣勢浩浩湯湯,無以匹敵。隻是她永遠是一個人進這長樂宮,怕多帶一個人進來,便會打擾他的清靜。

    慕宛之正伏在案頭看書,修長的指尖握著卷尾,似乎是要讀完了。案角上還放著一杯涼茶,應該很久沒有喝了,阿方薇走上前去,緩緩執了壺,又重新給他倒了一盞。

    她看了看床榻上放著的包袱,眉頭一皺,“真要走了”

    慕宛之放下書卷,淺笑了笑,“是。”

    “此去大雍,怕你凶多吉少。畢竟蕭沐原還是大雍皇帝,怕對你不利。”阿方薇頓了頓,“不如等朕攻陷大雍,你再去吧。”

    “我想先去看看錦兒。”慕宛之眨了眨長睫,眸子深如黑潭,“而且前朝舊部想見我,非去不可了。”

    “他們要你複國嗎”阿方薇喜上眉梢,“你想通了之前一直勸你複國都沒什用,怎如今想開了若你複國,朕答應你,世代與大燕jio好,永不起幹戈。”

    “皇上所言為真”

    “是,一言九鼎。”阿方薇點了點頭,“朕可以暫緩直bi大雍的進程,若你當了帝王,朕即刻撤兵。”

    慕宛之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她淺淺一笑,“當不當帝王我做不了主,不過看你的意思,是非要我當不可了。”

    “必須是你。”阿方薇也燦燦一笑,“若是別人當了皇帝,朕第一個饒不了他”

    一襲青衣筆直挺立,慕宛之單手負後,微握拳,眸光愈清。他不知道去了大雍還有多少路要走,不過,見她,應該不遠了。

    長安。

    永壽宮。

    沈棠天天陪著蕭沐原處理政事,如今風頭極盛,在宮中雷厲風行無人敢有一句怨言。蘇年錦聽說她兩天前還扇過允兒兩巴掌,心一沉,那女子倒是愈發淩厲了。

    夏初的雨絲子淅淅瀝瀝的,喝茶聽雨,采荷劃船,漫宮都彌漫著濕氣,清爽爽的。

    玉生來找蘇年錦時,正巧碰到沈棠在曲廊處看雨。單薄的小身影躬身行禮,方想離開時卻被沈棠一把捉住,調笑他是個瞎子,跟他說他的父親與娘親全部是因為蘇年錦才死的。眾太監也跟著一起笑,直到玉生哇哇大哭,哭得滿臉是淚,小腿一伸,疾奔永壽宮而去。

    蘇年錦正在宮中ch花,見他哭著跑來,說自己父親是因她而死,問她真相。她手中花兒全部逶迤在地上,一時怔在那,久久無語。

    玉生大哭,哭聲震天,興許是被沈棠說了些侮辱的話,如今愈發止不住眼淚,越哭越委屈。

    “你父親是因本宮死的。”蘇年錦將他摟過來,“他是大燕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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