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含煙帶了陸長越一路疾奔出去，把他往馬背上一扔，手抬起來一揮，那道紅綾便像蛇一般緊緊纏住了陸長越的腿，另一端仍握在她的手。花含煙翻身上馬，喊了一聲駕，那棗紅馬當真是一匹良駒，駝了兩個人也不見吃力，馬上撒開蹄子跑起來。陸長越伏在馬背上渾身無力，一跑起來更是上下顛簸撞得他肋骨斷了一般地疼，唯獨一雙手還能活動自如，但是除了緊緊抱住馬背控製平衡以外什都做不了。

    如此狂奔了近半個時辰，陸長越漸漸衝開了身上的穴道，心中暗自計較著，這妖婦武功遠勝過自己，雖偷襲她無恥了一些，但若真的就此被她拖回去做幹兒子，陸長越那是萬萬不肯的。如此打量著，陸長越忽然從馬背上翻了個身，一掌就往花含煙腰間拍去！這一掌他用了十成力氣，馬背上方寸之間，饒是花含煙反應再快也有些措手不及。隻見花含煙忽得從馬背上飛身而起躲開這一掌，陸長越兩腿被綁在一起，馬上用雙手撐住馬背，把兩條腿當成一根長棍一般猛地掃過去，花含煙果然被他掃下馬去。陸長越挺起身子側坐在馬背上，兩手趕緊奪過韁繩，大喊了一聲“駕”，便要把花含煙甩開。

    花含煙飄飄然地落到地上，忽得冷笑了一聲，紅影一閃已經攆上了棗紅馬。隻聽棗紅馬痛苦地長嘶了一聲，高高揚起前蹄在空中猛踢了兩下，竟是花含煙用力拉住了馬尾。陸長越兩腿綁著控製不好平衡，馬上便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花含煙借著這一頓的功夫，人已經又翻上了馬背，手中紅綾一扯，狠狠地在馬屁股上抽了一記。那馬十分聽話，撒開蹄子又跑了起來，這下可苦了陸長越，他整個人被馬拖著往前拉去。陸長越心中狂怒，拚命想直起身子用手去解開腳上的紅綾，卻哪由得他？活活拖出去了二地，看見前麵有個茶寮，花含煙才停了下來。陸長越滿身的細碎傷口，好好的一件衣服也磨得十分襤褸，狼狽不堪。

    花含煙自去買了一杯涼茶來，笑眯眯地端到了陸長越麵前。陸長越背、腰、臀、股無一處不傷，無一處不疼，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見她端了茶來，十分有氣性地擰過臉去，不喝。花含煙仍是笑眯眯地伸出了手，猛地扣住了他的兩頰，雙指用力，陸長越臉上吃痛，不由自主就張開了嘴，一杯涼茶馬上灌了進來，嗆得他連連咳嗽。花含煙拍拍他的臉，道：“乖兒子，真會撒嬌，還非要娘親喂。”

    陸長越長這大，何曾受過此等羞辱？當場氣得牙關亂顫，恨不得把花含煙撕碎了。花含煙道：“還跑？”

    陸長越咬緊了牙關，心道當然跑！可是這妖婦折磨人的法子實在不少，且不拖在馬後的零碎折磨，就是言語上的羞辱也夠他氣的。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丈夫能屈能伸，陸長越在心把這兩句話來回滾了幾遍，才勉為其難地開口道：“不跑了。”

    “這才是我的乖兒子。”花含煙愛憐地捏了捏陸長越的臉，站了起來，重新又把他扔上了馬背。這下陸長越吃到了苦頭，真的不敢再偷襲，乖乖地伏在馬背上。趕到了第二日上，花含煙放開了他兩隻腳，另給他尋了匹馬來。陸長越審時度勢了一番，覺得這匹馬的腳程和棗紅馬根本不能同日而語，怕還是跑不掉，萬一被抓回來，不知道又是什折磨。他摸了摸自己已經淤青了一大片的胸口，又把“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句念了一遍，乖乖地跟在了花含煙身邊。

    花含煙內力深厚，耳力遠超常人。他這一句雖是給自己聽的，卻也沒逃過花含煙的耳朵。她轉過臉看著他，笑得無比燦爛，仿佛十分滿意陸長越的覺悟。

    二人一路南行，陸長越始終不肯同花含煙一句話，無論花含煙怎“乖兒子，心肝肉”地引逗他，他都不回答，仿佛連生氣都免了。花含煙給他吃喝，他就接過去自己吃了喝了，一點不客氣。兩人已經離城鎮越來越遠，漸漸往山走了，吃食也大都變成了現打的野味。花含煙有意地遣他去打兔子，看他跑是不跑，過了一會兒，陸長越竟然真的提了兩隻兔子回來了。花含煙心中更加困惑，也不話，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扔給了他。陸長越接了匕首，愣了一會兒，花含煙登時全身戒備起來，防著他有什動作。誰料陸大少爺把匕首又還了回來，終於了第一句話：“我不會殺。”

    花含煙哭笑不得，道：“抹了脖子放幹淨血，把皮剝了。”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陸少爺非常為難地在原地站了一站，花含煙忽然有些心軟，還未來得及話，隻見陸長越忽然手起刀落割了兔子的喉嚨。隻是他使的勁太大了，幾乎要把的兔子腦袋割了下來。陸長越一臉狼狽地把兔子扔在了地上，看著這東西痛苦地撲騰了兩下腿，終於是不動了。

    花含煙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道：“沒想到你竟然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殺個兔子都這為難，以後若要殺人，你可怎辦呢？”

    陸長越看也不看她，沉默著把另一隻兔子的脖子也割了，這一次的力道掌握得正好，陸長越無師自通地把兔子的腦袋擰過來，讓血流得更快一些，這才悶悶地道：“我殺過人。”

    花含煙臉色稍稍地變了變。陸長越不再話，利落地剝完了兔子皮，自去水邊把手和血淋淋的兔子都洗了，架起了火堆準備烤兔子。等他默默地做完這一切，花含煙突然問道：“你為什不跑？”

    陸長越抬頭看了她一眼。

    花含煙道：“我剛才放你去打兔子，又給你匕首，這樣大好的機會你都不跑，你是傻的？”

    陸長越低下頭去用樹枝撥了撥火堆，道：“跑不了。我知道前輩是故意試我，既然是沒有把握的事，何必冒險？被抓回來還要多吃無謂的苦頭。”

    花含煙顯然沒有料到他竟然會這樣回答，笑道：“你倒是想得很明白。”

    “再。”陸長越靜靜地繼續道，“蘇州已經變了，我從你這逃出去，也隻是落回蕭穆的手。我連家傳的功夫都練不好，拿什去跟蕭穆爭？前兩的時候是我衝動，衝撞了前輩，還辜負了前輩一番好意。其實還要謝謝前輩，把我從蘇州帶出來。”

    花含煙聞言大驚，隻見陸長越衣衫襤褸地坐在火堆邊，十分生疏地烤著兔子，和幾前那個心高氣傲的少爺簡直判若兩人。相思的祖師爺是個奇人，山、醫、命、卜、相無一不專，傳到上一代，前麵三者都已沒落，唯獨卜和相兩樣，花含煙從就跟著師父學，未敢有一日懈怠。有道是，六爻可判下興亡大勢，相術可斷一人生死榮辱。花含煙仔細地看了看陸長越的臉，忽然道：“我如此折辱於你，你卻能審時度勢，不計前嫌。年紀不大，就如此能屈能伸，是個人物。”

    陸長越手輕輕顫了一顫，心頭巨震。方才的那些話，他也並非違心，但是畢竟年少，又是被縱容慣了，受了花含煙當眾羞辱和一路調笑，到底是意難平，所以這些總是不肯話，跟孩子鬧脾氣似的，直到此刻聽到了花含煙對他的判語，才如夢初醒一般頓覺羞愧起來。他轉過臉來，認認真真地道：“陸直汗顏。”

    花含煙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來，在手掂了掂，道：“現在，這就是一把刀。”陸長越一愣，花含煙已經一步向前，一根樹枝猛地從頭劈下來，力道千鈞，披風卷雪，陸長越下意識地用那把殺兔子的匕首去擋，那樹枝貫穿了花含煙的內力，和匕首相撞，竟然震得陸長越手腕隱隱發麻。花含煙後退一步，一麵將一根樹枝舞得呼呼有聲，一麵道：“破雲式是你爹從刀法中參悟所化，刀法有掃、劈、撥、削、掠、捺、斬、突，破雲式就也有這八法之分，並非一味的剛猛無儔。你使破雲式，就隻是在劈和斬上下功夫。你要是繼續在這個路子上走個十年，原也沒錯，等你內力到了一定修為，就這一招也足以克敵，但純以內力定輸贏的話，你不如現在就找個山洞躲起來日日隻練呼吸吐納好了。”她一席話完，收刀而立，道：“剛才的刀法看明白了？”

    陸長越一麵還要記她的話，一麵還要記她的刀法，一時有點忙不過來。花含煙看了看他的神色，道：“你自己琢磨吧，肉給我。”

    陸長越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兔肉的一麵已經焦了。花含煙接過肉去，把焦的一塊撕了下來，慢條斯理地開始吃肉：“琢磨明白了，就把我剛才的刀意融進破雲式給我看看。”陸長越不敢怠慢，馬上站起來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樹枝，卻被花含煙一腳踢在腕上，那樹枝馬上脫手飛出。花含煙道：“那套刀法隻是我隨手舞的，你去硬記招式幹什？我的是刀意，明白嗎？”

    陸長越皺了皺眉頭，其實不太明白。但他不肯讓花含煙瞧了，馬上挺直了身子道：“多謝前輩指點。”

    自此，二人一麵趕路，一麵傳掌法。雲濤掌是陸有決從刀、棍、槍、錘、、叉中分別化出來的掌法，變化多端，每一式又能化出八九種甚至十幾種打法。花含煙每晚都把陸長越使得有問題的地方指出來，雲濤掌本來就是陸長越從練熟了的，眼下有高人指點，一時間進步飛快，他每日在馬上就是琢磨掌法，花含煙有時候還會突然偷襲他，陸長越也從一開始的措手不及，到幾日之後的從容應對——從容是從容了，卻依然是打不過。

    但是“化雲式”這一手，花含煙卻始終不肯教，的話竟然也和陸有決生前過的一模一樣：“等你把前麵的六式都學到了家，自然就明白化雲式了。”陸長越更不疑有他，越發一心地鑽研起來。又走了七八日，二人又到一個鎮，投了客棧。花含煙見陸長越身上的衣服實在是不像樣子了，給個碗就能坐下來當叫花，便尋了個裁縫鋪給他買了件簇新的衣裳，陸長越洗幹淨了換好衣服下樓來吃飯，卻見花含煙仍是一件紅衣，點了一壇酒，一個人喝得優哉遊哉。

    花含煙見他齊整了不少，上下地看了兩眼，笑道：“你這張臉可真是招人疼，我看也難怪你們鏢局那個姑娘這般不要命地護著你。”

    陸長越知道她的是玉娘，道：“我和玉娘一起長大，自然情同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