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篇
北疆的天氣, 最是季節分明,西北風一吹, 樹梢草尖搖晃,山巒草甸已泛金黃一片。
正午的豔陽卻還炙, 通往北徑關前的黃土大道隱隱蒸起熱浪。
“噠噠噠”馬蹄聲起, 遠處煙塵滾滾, 有七八驃騎疾奔而來, 轉瞬奔近。隻見馬上七八名胡民打扮的精健男子,或赭或靛的半舊布袍, 長巾遮擋了額發和小半張臉, 十分低調不起眼。
“稟將軍!再過去四五十,就是北徑關了!”
一漢子觀察片刻, 立即朝為首男子稟道。
他聲音掩不住雀躍,後頭眾人聞言, 也是精神一振。
實則概因,足下乃北徑關外, 此處是北戎的國界地盤。而他們卻是大梁武官, 身負要任潛入敵國, 如今正折返途中。
耗時半年, 任務尚算出色完成,隻最後卻有些被人察覺蹤跡, 這一路都有搜捕急追, 風塵仆仆多日, 終於回到家門了, 這不得高興?
“全速前行,以免多生枝節。”
聲音清沉,言簡意賅,卻是那位被稱為“將軍”的為首者所言。
這是個高而勁瘦的青年男子,長巾遮住他小半張臉,露出的眉眼輪廓卻棱角分明,長相硬朗的青年男子,麵有塵土風霜,雙目卻炯炯,極穩重而沉靜。
他腰背挺直,聞言未勒馬,卻反手一揚鞭,膘馬吃痛,速度更快了幾分。
一路煙塵,數十地,一個時辰急趕便至。
北徑關口這邊,卻是熙熙攘攘,人馬貨車在兩邊排出長長隊伍,一個挨一個接受檢查驗證。這檢驗格外細致,耗時長久,眼見日已西斜,難免頻頻抱怨。
隻抱怨歸抱怨,大家都知道,兩國局勢緊張長達數年,尤其今年開春北戎老可汗病訊傳出以後,這關口檢查更嚴格幾分。是這樣的。
長隊緩慢挪動,守卒大聲吆喝著,至近前的商旅按指揮,忙不迭往木柵欄行去。
一切有條不紊,卻總還是有例外的。
隱隱急促的馬蹄聲起,諸人循聲望去,卻見黃土大道的盡頭煙塵滾滾,七八快騎急速而來,逼近北徑關,卻未見絲毫減速。
轉瞬又近,見馬上騎士卻是尋常胡民裝束,守卒們才皺眉,頂頭校尉卻已打馬而出,暴喝一聲“速速停下!”
來者何人?竟敢硬闖北徑關不成?!
校尉聲如旱雷,喝得諸人心髒一陣亂跳,怎知馬上來人卻分毫不亂,“噠噠噠”馬蹄疾,一行人已至關隘門前。
為首者正是那勁瘦的硬朗青年,在馬上一揚手,一枚玄色泛金屬光澤的銅製令牌已拋出。
令牌劃過一個長長的弧道,準確落在校尉跟前。他手一抄,定睛一看,卻是薊州大都督帥帳親發的出入令牌。
忙一看底下的牌號,正和他背得滾瓜爛熟的其中一個契合,再一抬頭,見對方身形年紀也正好對上,忙拱手見禮,“末將見過上官!”
忙揮手,讓下頭團團執矛的兵卒們撤開,並把已安放到位的幾大排拒馬刃車火速推離,讓出最中間的入城通道。
這陣勢雖急,但守卒們也是慣熟的,有條不紊,不過幾息功夫,便一切停當。
那拋出的令牌的勁瘦青年馬未停,校尉聲音才落地,他的馬奔到了跟前,拱手和對方回了一禮,同時接回令牌。
呼嘯一聲,七八騎一行直奔中間的最大的門洞,“噠噠噠”轉瞬已不見蹤影。
餘下飛揚的塵土,還有引頸正往這邊眺望的兩大隊商旅車隊。
眼見人家幹脆瀟灑放行去了,諸人卻是沒什意見的,沒見校尉守卒動作嗎?不用說肯定是軍中的人物,這不是能他們質詢的。
至多豔羨幾句,便揭過話頭。
城外的事,勁瘦青年卻是不知,他一入城門,立即打馬向東,沿著官道直奔薊州。
這頗有些路程,一日是肯定不能到的,趕路至深夜,見前頭驛舍,勁瘦青年一聲令,一行人直奔驛舍去了。
一勒韁繩,膘馬長聲嘶鳴,猛地停下。勁瘦青年利索翻身下馬,拍了拍粗喘噅噅汗流浹背的坐騎,隨手將裹臉的長巾解了下來。
高粱薄唇,硬朗的輪廓有些瘦削,卻極沉靜,很熟悉的一個青年。
正是青木。
一晃令牌,驛丞表情立即殷勤,將馬韁交給對方,簡短吩咐一句,“好生照顧。”
大步入內。
夜深了,入得驛舍囑咐兩句,便各自休息。
一夜無詞,天未亮又起,剛睜眼便得報,商號的手下趙非已趕到了。
入關時才傳的訊,青木將人叫進來,問“這半年,可有甚大事?”
領任務出關之前,青木已安排妥當商號事宜,趙非拱手“稟大主事,並無大的突發狀況,主子令依循舊例,一切皆妥。”
話罷,他將冊子和整理好的傳訊奉上。
青木略略翻過,見記錄詳盡,確實未有什大岔子,便闔上,“先去薊州,我再細看。”
無大事,便不急,他尚有軍務在身,待回去交接回稟了,拜見主子後再細細處理不遲。
闔上賬冊,青木推開麵東那扇窗。
天還黑著,天際盡頭隱隱有些泛白,他眺望過去,從這方向趕兩日路,便到薊州。
薊州是北疆軍事重鎮,大都督府所在,青木的的軍籍隸屬處。
也是趙氏商號這幾年的心髒中樞。
這是因為,趙氏商號的家主在。
青木抬首遠眺,半年了,幸不辱命,他終於回來了。
精神一振,更歸心似箭,掩上窗,道“立即啟程。”
分成兩路,青木照舊和軍中弟兄一路,日夜兼程向東,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終於趕回薊州。
夕陽僅剩最後一縷餘暉,天光半昏半明,巍峨的崇山峻嶺間,一條黑灰長城盤踞其上,蜿蜒延伸氣勢磅,在泛黃的山嶺間格外醒目。
青黑巨城坐落在地勢在最險要的處,這就是薊州。
巨大青石築就,巍然雄俊,已至舉火時分,一點點明亮的火光飛速從城樓往兩邊蔓延,極齊正,極有序。
離得近了,見戴甲兵士肅容駐守巡邏,鋒利的矛尖泛著寒光,映著熊熊火光,肅殺而井然。
離得遠遠,城頭就有人大喝“來者何人?”
青木一行直奔城門前,方才喝聲的守將已經下來了,他一扯麵巾,“是我!”
同時拋出令牌。
出示令牌是手續,但其實回到大本營這值守將領都是熟人了,對方借著火光一看,大喜“趙都尉,你們終於回來了!”
青木一行半年前領了秘密任務。
他們雖不知不問,但大抵有些猜測,北戎大梁關係緊張長達數年,這回北戎老可汗傳出病訊,隻怕是往那邊去了。
深入敵國,危險不言自喻。
好了,總算回來了!
值守將領露笑,循例看過令牌,雙手奉還,立即拱手行了一個軍禮“末將見過都尉大人!”
“無需多禮。”
青木虛扶起,有軍務在身也不耽誤,敘了兩句,便立即打馬往城而去。
直奔大都督府。
已有訊兵先一步回稟,故而青木等人在大都督府翻身下馬,馮戊已奉命迎了出來。
“好歹回來了!”
拍了拍青木的肩,馮戊也露出笑“主子正等著,我們快進去吧。”
又和後頭幾人說了一句,吩咐安置,他便領著青木往外書房去了。
互相問了幾句,馮戊打量上下青木,未見動作未有凝滯,應是無傷,他鬆了一口氣“這陣子夫人念叨了你好幾回,幸好無傷礙。”
實在是後頭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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