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
急促而淒冷的號角聲響起,正在酣睡中的將士們紛紛驚醒,迅速地穿衣披甲,拿起各自的武器湧向營垣。
營垣是簡易的夯土牆,四周挖有壕溝,壕溝布滿尖銳的鹿角。
此時北軍已經衝到了大營前。
“放箭!”
丙南一聲令下。密集如蝗的箭雨漫天潑灑下來。
“豎盾——”前鋒荊籍高聲道。(龐岱被擒後,荊籍為北軍前鋒)
一麵麵大盾被搞舉過頭頂,頃刻間築起一堵嚴密的堅壘。
銳士營的羽箭是鋒銳無比的破甲箭,乃褚慶子當年專門為應對黃龍城的重甲武卒設計的。
連續不斷的悶響聲中,一支支鋒利的羽箭穿透重盾。最前排的重甲士不時有人中箭倒下,哀嚎此起彼伏。
“不許退縮!”左襲坐鎮中軍,目光森然:“膽敢退縮者,後隊斬前隊!”
在嚴酷的軍令下,城下的重甲士排山倒海般湧向營寨。
木梯架在了壕溝上,荊籍鏗然拔出刀,完全無視頭頂上交織如蝗的羽箭,身先士卒地衝向大營。
荊籍身後,蔣禕、劉肅各領一支精兵,如一群嗜血凶殘的惡狼,嚎叫著從左右兩路衝向營垣。
密集的箭雨中,不時有北軍士兵中箭翻落壕溝,被鋒利的鹿角洞穿身體,鮮血迸濺。
眼看著北軍就要衝過壕溝,蕭斷然下令:“雲越、丙南守住兩翼!滾木檑石準備!”
那間,沉重的滾木和碩大的檑石已經從牆頭傾泄而下。
衝到垣下的北軍士兵來不及閃避,頓時便被滾木、擂石砸得血肉模糊。
激戰。
從深夜一直打到破曉。
滾木礌石都快用盡了,仍舊無法阻止北軍前赴後繼的衝鋒。
北軍仗著兵多,密密麻麻地倒下一批又湧上一批,營寨外的壕溝幾乎要被層層疊疊堆積的屍體填平。
“轟——轟——”在攻城車沉重的撞擊下,夯土的牆麵被砸得凹陷了下去。
隨即牆體上出現了一道可怕的裂紋,如同蛛網般迅速向四周蔓延,整堵城牆都開始劇烈地顫抖。
“散開!”
轟然巨響中煙塵彌漫,千瘡百孔的垣牆終於垮塌下來。
荊籍揚刀躍起,猶如發了狂的野獸:“殺——”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北軍重甲兵如潮水般湧向垮塌下的斷牆缺口。
“堵住缺口!”
蕭話音未落,雲越已率先踏著斷垣殘壁躍上缺口,他身後丙南率數百銳士蜂擁而至,還有更多士兵從各個營帳後奔湧出來。
慘烈的廝殺。
“殺!”丙南大喝一聲,手中長刀閃電般切開了一名北軍士兵的脖頸,鮮血飛濺如注間露出了森森白骨和血淋淋的喉管。
緊接著一支鋒利的長矛如毒蛇吐信般從北軍陣中攢射而出,他趕緊側身一避,但已經太遲了,冰冷的矛尖刺入他的右肩,劇烈的疼痛讓他頭皮發麻,但也更激發起他的狠勁!
他不顧肩上的劇痛,反手一刀砍斷矛杆,刀風去勢尤疾,掃過那北軍士兵的肩上,頓時一顆頭顱淩空拋飛。
另一頭,雲越一劍刺入一名北軍步卒的胸膛,利刃割裂骨骼的刺耳聲中,那北軍忽然手一揚,一柄鋒利地匕首已經向著他的頸項刺來。
雲越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隻聽“叮”的一聲,一點寒星閃過,一支疾射而來的羽箭將匕首擊飛了出去。
“蕭!那是蕭!”
隻有蕭才有這精準的箭術!
荊籍渾身的血液頓時燃燒了起來,眼中迸射出野獸般狂熱的光芒,提刀便率軍向這邊殺來。
蕭也看到了荊籍,他隨即奮力一腳踹在一名北軍士兵的背後,借力一撐,整個人淩空飛起,躍過人海,登上了營牆,彎弓搭箭一氣成。還沒等荊籍逼近,嗖的一聲,一箭攜風雷之勢,破空而出!
荊籍想要舉劍格擋已經來不及了,隻聽“撲”的一聲響,冷森森的箭簇便已經從他眉心射入,直透腦後,荊籍魁梧的身軀頓時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箭尾的翎羽尤自震顫不停。
前鋒已死,北軍頓時士氣大挫,左襲被迫收兵。
蕭也收兵回營,救治傷員,清理戰場,修複牆垣。
但是夯土鬆軟,不比磚石,即使修複了,北軍用衝車一撞,又要垮塌。
蕭抬頭望著漫天的風雪,忽然有了個想法。
“取水來!”
雲越立即率士兵鑿冰取水,依照蕭的意思,每一層夯土上都澆透了水。
從午後到夜,風雪交加,蕭也不休息,指揮將士們頂風冒雪地築牆,再層層澆水。
北風呼嘯,刮在臉上宛如刀割。
雲越看著蕭蒼白失血的唇,道:“主公,風雪太甚,你還是進帳休息罷。”
“我無事,”蕭在冰天雪地中咬牙道,城垣尚未築好,讓他如何休息。
等到暴風雪一停,左襲很可能又會發動新一輪的進攻。必須在此之前將城築好。
一夜猛烈的朔風。
浸透夯土層的水已經結成了堅冰,將夯土凍得結結實實。
等到天明,暴風雪漸小,左襲再次揮師而是衝車,連攻城雲梯都無處搭置。
左襲望著那巍峨又光滑的牆麵,隻能望之興歎。
***
廣衍城內,郡府大堂
聽完了左襲的回報,北宮達滿麵陰霾,“現今一夜風雪,讓蕭鑄起一座堅不可摧的冰城,如之奈何!”
左襲麵色森冷,一言不發。
北宮達又轉向鍾緯。
鍾緯想了想,上前道:“蕭大營一時既不可破,我們可繞過其大營,輕裝疾進奔襲高邑、平縣,切斷其糧道!”
斷其糧道,困死蕭!
***
雪一連下了五天,中軍大帳外,冰凍三尺,積雪沒脛。
大帳雖然燒著火盆,但也感覺不到什暖意。
雲越進帳的時候就見蕭正坐在案前,一言不發地看著輿圖,他便輕手輕腳地將朝食置於案上。但還是被蕭察覺到了。
“雲越,營中存糧還夠吃幾天?”
“五天”雲越道,
蕭的眉頭又微微蹙緊了些。
五天,從上都到廣衍都需要七天,未必能撐到魏西陵回兵。
而且,即使魏西陵回兵,廣衍城高牆固,北宮達主力未損,麵臨的也將是一場攻堅戰,一場惡戰。一切又會回到最初的原點上。
局勢對他還真是不利啊。
“雲越,從今天起,每人每天隻吃兩頓。一頓幹,一頓稀。”
這樣還可以堅持十天,等到魏西陵兵到。其他的事,再慢慢籌劃。
“喏!”
“朝食撤去。本將也不能例外。”
“可是主公,你身體……”
“這是軍令。”
雲越咬了咬唇:“喏!”
然後不情不願地撤去了早點。走到帳門前,又忍不住回頭擔心地看向蕭清瘦的身形。
見蕭已經複在案前坐下,看著輿圖繼續蹙眉凝思,隻好一聲不吭地掀開帳簾出去了。
中午,蕭喝了幾口稀粥,見粥有雲越悄悄給他多加的山雉肉,於是擱下了碗。
如今減少了將士們半日的口糧,長此以往,哪有力氣打仗。更何況麵對的還是左襲養精蓄銳的虎狼之師。
想到這,蕭愁眉緊鎖,連那一碗稀粥都喝不下去。
必須想個辦法,突破這僵局……
片刻後,雲越無奈地端著粥飯退出大帳。剛一出帳就被人叫住了。
“雲副將!”
雲越回頭就見丙南快步向他走來,看到他小聲問道,“主公有什軍令嗎?”
雲越搖頭。
丙南又道:“現在將士們一天隻吃一頓幹的,這樣下去,就怕北軍來襲,將士們餓著肚子上陣頂不住啊。還不如現在殺出去,把糧道奪回來!”
雲越看了他一眼,心道這些大老粗想得太簡單了。
“左襲也在等著你殺出去,”雲越道。
丙南被說得一噎。想想也是,左襲既然斷了他們糧道,怎會不防著他們把糧道奪回呢?
雲越見他愣著不走,道:“正好,你來了,餓的話把這粥拿去吃罷。”
丙南看了眼碗中剩下的大半碗粥和肉幹,“這是你給主公準備的,我不餓。”
“不餓就給別人。”
見丙南杵在原地還不走,雲越又無奈道,“主公說了,將士打仗更需要力氣。”
“說起辛苦,還是主公最辛苦。整天在大帳苦思對敵之策。”
“你若不吃,就給別人,我還有事。”雲越顯得略不耐煩道。
說罷他就把粥硬塞給了丙南,踏著雪快步回帳。
丙南默默地看向他的背影,陰沉的天空下,中軍大帳前積了一尺厚的雪,雲越掀開厚重的帳簾時,隱隱可以看到頭躍動的燭火。
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想象著那燭火下清寒的身形,蒼白如削的臉容……
然後他一咬牙轉過身,回到自己營寨,當即召集了十幾個士兵,“走!跟我去征糧!”
當天傍晚,一碗香噴噴的粟米飯,白麵饅頭,還有一碟臘肉幹放在了案台上。
“怎回事?”蕭驚訝道,
“哦,丙南帶了十幾個人去征糧了。”雲越隨口道。
蕭眸光一沉:“讓他來見我。”
***
“主公,”丙南憨笑著一進帳,就發現氣氛不對。
桌案上放著已經涼了的飯菜,笑容頓時在他臉上僵住了。
“征糧?向誰?”蕭劈頭就問。
“額……廣衍附近村莊的百姓。”丙南如實道。
“征?還是搶?”蕭眸光犀利。
丙南頂不住劇烈的壓力低下頭來,嗡聲道:“主公,我、我就是借,打勝仗了再給他們還回去……”
“雲越,騷擾劫掠百姓,該當何罪!”
“主公……”
“說!”
“其罪當誅,”雲越小聲道。
“主公?”丙南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押下去!”
“主公,丙南此次犯了軍法,我也有責任,請主公一並責罰!”雲越說完下跪道。
“主公,丙南是為了讓大家吃飽飯好打仗!”
“主公,請饒了丙南將軍罷!”
帳下將士聞訊而來,紛紛求情道。
蕭冷道,“你們都要違背軍法嗎?”
“主公,大敵當前,不宜斬將,還請主公給丙南將軍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在眾人的求情下,蕭最終目光落到了丙南身上。
“丙南,你搶掠百姓糧秣,依照軍法本應該處斬,本將念你初犯,且為軍情所迫,杖責八十軍棍!”
“主公!”眾將色變道。八十軍棍打下去,再結實的漢子也隻剩半條命了。
蕭一抬手。
眾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接著,丙南被押解了下去。剝去上衣,漫天大雪中,赤膊趴在一條長案上,右肩上的箭傷猙獰。
軍令官在旁邊計數,“一!”
“撲!”結實的木棍打在皮肉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瞬間在丙南黝黑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二!”
“三!”
……
周圍傳來一片低低的吸氣聲。
不到十棍,丙南肌肉厚實的背部已經皮開肉綻。丙南牙都要咬出了血,愣是不吭一聲。
“十一!”
“十二!”
……
“主公,別打了!”眾將士紛紛跪地求情,“丙南將軍有傷在身,再打下去怕是支撐不住啊!”
“沒事,我扛得住!”丙南咬緊牙關硬撐起身道,背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蕭看了他一眼,冷漠地一甩披風轉身進帳。
外頭傳來軍令官軍令無情的計數聲:“三十!三十一!”
……
等到八十軍棍打完,丙南被眾將士抬回營帳,後背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了。
軍帳中,裨將張鳳皺著眉頭替他擦著藥,看著那血糊拉茬的背脊頗是不忍睹目,忍不住輕聲道:“主公下手未免狠了點。將軍隻是向百姓借糧……”
“有、有水嗎?”丙南聲音沙啞道。
“哦,有,我去倒。”張鳳趕緊站起身,倒來了一杯水,送到丙南破裂的唇邊。
丙南卻沒有喝,顫抖的手忽然一把抓住了張鳳的手腕,水微微潑灑出來。
“將軍,你這是……”張鳳道。
丙南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我想讓你替我去辦一件事。”
***
廣衍城,
入夜時分,城頭的哨卒正在換崗。
就在這時,隻聽城外濃重的暮色中傳來嗖的一聲,一支羽箭仿佛一點流星穿過夜色拋空而來,正好釘在了城樓上的椽柱上。
“什人?”
“敵襲!”
低沉的號角聲正要吹響。
“等等,這好像釘著什東西,”一名當值的軍官一路小跑上城樓,走近椽柱,道:“火把來!”
立即有士卒遞上了一支鬆脂火把。
火光閃爍中,他霍然拔出箭矢,目光一凝,“有文書?”
***
郡府大堂上,北宮達正在和眾人議事。
鍾緯捋須道:“傳聞蕭強征了廣衍附近郡縣百姓的糧食充作軍糧,上將軍這斷其糧道,使其自損自亂之計恐怕要落空了……”
就在他話音未落,
“報——”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城門小校一路小跑到門口,咚地一聲單膝跪地,雙手將手中的羽箭舉過頭頂。
“報主公,有人將此書射上城樓。”
北宮達眸光一沉,道:“呈上來。”
立即有侍從從小校手中接過羽箭,呈於北宮達案前。
北宮達解下綁在羽箭上的絹帛,一目十行看罷,霍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好!真乃天助我也!蕭帳下的都尉丙南私自向百姓征糧,被蕭打了八十軍棍,差點處斬。”
他將書信交給一邊的鍾緯傳閱,一邊道:“此人欲為內應,與本公約定,本月下旬他尋機打開營門,入夜舉火為號,內外夾擊,必能大破蕭!哈哈哈!”
“諸位怎看啊?”
左襲目光森然道,“既然有人願做內應,自然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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