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做了個夢,夢中有許久未見的親人，也有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日升月沉,這些人於他身邊來來去去,瞬間而生,眨眼而逝，夢中的他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喜樂。即便寒霜撲麵，即便熱血濺身，心中依然如死水一般寂靜。

    直到他看到了那個小姑娘,那個笑著將要嫁給他人的小姑娘,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隨之而來的，是騰然升起的憤怒和不舍。

    她怎能依偎在他人身旁？她怎能露出如此刺眼的笑？

    可是夢中的他什都沒做,他隻是冷淡地、麻木地看著她嫁人、生子。

    …………

    夜風獵獵，令趙王倏然驚醒。他皺眉睜眼逡巡一圈，才發現是小窗未關嚴實。

    身邊沒有熟悉的溫軟，因嘉寧月份大了，愈發不喜和他人一起睡，趙王便在外間又放了一張床鋪,方便隨時照看她。

    隻沒想到今夜未睡好的不是嘉寧,而是他。

    他因為那夢中的落差有些異樣,起身關了窗,卻沒再回榻，入了內室坐在床沿那樣看嘉寧。

    她獨睡時睡相很好，嫻靜溫柔,臉蛋因有孕豐潤了些，但依然如仙女兒般，很是漂亮。

    趙王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微微笑了，待聞得聲音側耳去聽，他的皇後嘟嘟囔囔又不知在說些什夢話，小少女一般可愛，令他看得心動，不由俯身想一親芳澤，隨後……

    啪得一聲脆響，外邊守夜的宮人一個激靈，正想看看什狀況，就見他們陛下麵無表情走了出來。

    說麵無表情，也不大合適，真分辨起來，其實是隱隱帶黑的。

    難道……皇後娘娘大半夜發脾氣又和陛下吵了一架？宮人猜測著，又聽趙王吩咐，“好好守著，備好早膳等皇後。”

    這才半夜呢陛下？宮人勸阻的話來不及出口，就見趙王大跨步走了出去，誰都沒帶。

    走到無人處，趙王的臉才微微動了一下，不為別的，就是……疼的。

    嘉寧力氣大，這是他在成親前就知道的事，第一次見麵時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於趙王而言自然是沒甚，可他的臉畢竟不是銅皮鐵骨，方才那一下，的確有些遭不住。

    為了不叫那點疼痛丟臉以致驚醒嘉寧，趙王硬是忍到了這時，不過心中卻在想，夢中也有警惕性，不錯。

    他既然走了出去，自然不會再回，幹脆去了書房批奏折。

    為了在嘉寧生產後能多些時間陪她，他近日都在把一些事情提前做。

    趙王登基後，煩心事不少，一些決議在朝堂上遭到阻攔也是常有的事，不過他如今耐性好，心情也好，能和這些倔驢周旋。

    思及嘉寧甜美的睡顏，他提筆的模樣都輕快了許多，休息的間隙更是為小皇子小公主想了不少名字，隻待和嘉寧一起探討。

    …………

    太醫預斷嘉寧產子的這月，冬雪紛飛，洋洋灑灑落了滿城，紅牆一夜素裹，都道是瑞雪，迎接小皇子誕世。

    孕婦雙身子體熱，嘉寧便也不大畏寒，站在廊下觀雪。北風卷地而來，經了花木屋簷，吹至麵前也僅剩了些涼意，帶來幹而輕的雪花，簌簌鋪了滿地，有種別致的美。

    嘉寧是常見這種雪景的，欣賞之餘也不覺驚奇，當即來了另一種興致，“這天兒正好，去片些鹿肉、羊肉來，煮熱鍋吃。”

    小娥包子聞聲而動，她們了解嘉寧口味，不一會兒便把食材調料備齊了。

    大寒天兒吃個暖洋洋的熱鍋極為舒服，嘉寧孕後極為嗜辣，沸騰的紅湯讓走來的趙王和福山看著眉頭都忍不住一跳，再一看嘉寧，無論多辣吃進嘴都像個無事人。

    福山欲說道兩句，又想到以皇嫂心情為主，便強行按捺了下去，但讓她陪著吃是萬萬吃不了的。

    “快到日子了，得注意些。”福山倒了杯熱茶，見嘉寧這貪涼坐在窗邊又食辣的模樣忍不住笑，看著自家皇兄坐到了旁邊。

    嘉寧知道他們兄妹不大能吃辣，不曾勉強，隻給趙王喂了筷酥肉，“陛下忙好了？”

    “還需一兩日。”

    “嗯。”嘉寧腦中想了想其他人，娘親要待她生產後再來宮中小住照顧自己，爹爹忙於公務，舅舅經商，哥哥和懷恩都在忙著讀書，能時常伴著自己的隻有福山母子倆。

    不過她也不是小孩兒，需要人時刻陪著，小寶寶早就能鬧出動靜，甚少令人孤單，她相較從前也是格外體貼，“不用急，慢慢來。”

    趙王一笑。

    三人坐著閑聊了會兒，嘉寧的熱鍋亦用得差不多，正要起身時一個趔趄，讓眾人的心也跟著猛提了一下，還好趙王眼疾手快把人給撈住了。

    包子差點沒叫出聲，後怕地和幾個宮人跪地，“奴婢服侍不力，陛下娘娘恕罪！”

    嘉寧想笑一笑說句無事，但隨之而來的動靜讓她皺了皺眉，一手扶肚，猶豫了小會兒，“別跪了，去傳太醫來。”

    “動了胎氣？”

    “似乎是……有要生的感覺。”

    …………

    此話一出，寢宮內又是一陣忙碌。

    醫女和接生嬤嬤就住附近，來得極快，迅速診過後也道“確實要生了，快給娘娘換去產房。”

    她邊問邊安撫，“娘娘可有痛得厲害？還有甚旁的感覺沒？”

    嘉寧認真感受了下，那點痛意幾乎可以忽略，便誠實道“方才吃多了，撐得厲害。”

    “……”醫女一陣無言，見她狀態尚可，便命人扶著在房中走會兒，同時讓幾個嬤嬤苦口婆心地勸趙王不能入內。

    趙王是不管什規矩的，但嘉寧同樣不想讓他在麵陪著，她聽說生孩子時極痛，大叫之下定然美感全無，她怎可能讓趙王看到自己醜醜的一麵。

    所以，無論趙王流露出怎樣期盼的態度，都被她無情拒絕了。

    此刻趙王隻能強自鎮定坐在外麵等候。

    內殿並不像他想的那般緊張，由於嘉寧狀態好，醫女也道她這生產之象不錯，扶著走了幾圈消消食之後，甚至又喝了一碗湯。

    等真正開始發動時，嘉寧才感覺有那點疼，被扶著躺下，按照醫女教的呼吸之法調整內息。

    嘉寧想，她好歹是個練武之人，不能在這上麵露怯，最主要的是絕不能露出醜態！

    做了一番心理準備，氣息吞吐下，嘉寧都想好了要如何去忍耐她們說的那種可怕疼痛，如此斷斷續續了小半個時辰，她還沒拿出真正的耐力，忽然感到身體一輕，接生嬤嬤們瞬間大喜，“恭喜娘娘！！小皇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