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芙蓉國盡朝暉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何附子 本章:第八章 芙蓉國盡朝暉

    “娘子,四娘子的車駕好像在後邊耽擱了,是否先在車候一會?”柳敷從外邊回到車上,回告涼日花道。

    “也好。”涼日花放下手中的書,“柳敷你可識字?”

    “回娘子的話,唐家的下人都識字的。”柳敷上前給涼日花沏上茶,“如奴下這般隨侍各位娘子的,或是如雋封般跟著郎君的廝,都是要在唐家族學先待上三兩載,方可編到內院。”

    涼日花聽而頷首:“果然是大家氣派。那你可讀過大郎的書?”著,涼日花拾起手邊的書。

    “這倒是不曾。”柳敷掩嘴笑道,“隻聽聞大郎少年時遊曆下,寫得這本遊記。通篇是文風流轉、氣象逼人,頗得當年太祖筆力,聖上開卷讀來亦是感歎連連,直雲‘國子監若是不交由唐萬來執教,隻怕將來家子弟無人堪及其學生’。”

    涼日花隻覺身上一涼,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那仍未謀麵的長兄——頭戴儒巾,一身風塵不染的深衣分毫不亂,身正肩直,手持襴笏立在一片光暈,背後是高聳的弘文書閣,飛簷寶頂隱在暈中……

    “娘子,娘子?”隻是想著,涼日花半會才應柳敷的喚。

    “娘子,四娘子到了。咱們下車吧。”柳敷給涼日花戴上帷帽,芙蓉花會雖是建安府家子弟間的私會,卻還是不免要與外男相遇。盡管大盛對於未婚男女間社交的限製已大不如前朝,但高門大族的郎君娘子多守古禮,女子的帷帽自是不能少的。

    今日涼日花著了王嬌所贈的衣裙,卻比往日的窄袖襦裙不同,輕紗大袖的前朝樣式在一片輕便蠻服中顯得格外突出。唐璉發現有些不善的目光,忙拉著涼日花往林子深處去了:“十三娘,阿嬌贈你的這身衣服實在打眼。咱們著緊去北岸尋五郎罷。”

    涼日花也很是懊惱,最是不願生事的,卻生生成了囊中錐:“正是如此。”

    姐妹倆被鬟婢們護著,穿過林間徑,繞湖往唐家道場而去——這芙蓉花會除了是年輕子弟相聚玩樂的時節,更是秋祭的日子,各府各院都在林苑設了道場。是秋祭,卻不同於下月的宗祭,不需著祭服不行祭禮,半張祭桌幾爐清香便成祭。據傳,這是建安城獨有的祀禮,乃向建城時傷亡的一眾女子獻祭。

    涼日花向柳敷打聽這芙蓉花會的由來,柳敷卻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稱是成習多年,卻也無人深究這祭禮來源。

    還沒走出林子,透過層層樹影,掠過湖麵水光,涼日花便看到了那一片芙蓉花樹——

    “十三娘,你今日怎沒簪朵自家院開的芙蓉,不然和這半池花影漫岸妖嬈倒也相映成趣。”唐珊已然先到了,遠遠便嬉笑著迎了過來。

    涼日花愣了愣,住步在林邊。這樹樹芙蓉竟讓她輕易亂了心神,手足無措起來,仿佛是枝枝麗色大花攝了她的魂魄。

    “千林掃作一番黃,隻有芙蓉獨自芳。”涼日花怔忪間,臂下一暖,卻是被人攙住了,“十三娘少見芙蓉豔麗,怕是驚著了。”

    一襲竹青色道袍,頭戴儒巾的男裝麗人,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秦樂娘。

    “秦娘子安好。”在場大多都與秦樂娘相識,兼其聲名頗好,不少郎君娘子向其道好。

    “今年的芙蓉花會又增幾位娘子,正是枝枝碧玉株株桃李,著實讓我等慚顏相對啊!”秦樂娘領著涼日花來到唐璉唐越身邊,朗聲著折下一枝黃芙蓉,遞在涼日花手邊,“我瞧著十三娘,帷帽下卻是好一張芙蓉麵,且接了花去,豈不人麵芙蓉相映趣。”

    涼日花謝過秦樂娘,卻是一並謝了之前的解圍。

    唐璉看著秦樂娘的動作,隻微微欠身相謝。倒是唐越一臉不悅,幾乎是瞪著秦樂娘,奈何無可發作之由,反得了秦樂娘一雙白眼。

    一番折騰下來,涼日花愈發氣悶了。雖是輕紗帷帽,在這般嫋嫋香煙陣陣薰風中留久了,卻也讓人有些發眩。好不容易這似是而非的祭禮總算是畢事了,涼日花卻記著之前謝的提點,不敢離開唐璉身側。唐璉要去向各家娘子見禮,涼日花便也隻好跟去。

    走在花徑之中,涼日花肩頭突地一疼,眼角瞥到花林中一閃而過的人影,卻不敢貿然跟去,默不作聲地跟在唐璉身後,繼續向王家幾位娘子所聚地走去。

    “玭兒,我年後就要離家。”拉著涼日花的手,唐璉低聲細,“我瞧著,父母間多有隔閡,知你不便相勸,隻是多注意些,莫要家中生亂才好。”

    涼日花不知所措起來,到底,她對於這半路得來的一大家子,也沒有多少親眷感,不求得好但願不生厭罷。但她還是鄭重其事地應下了唐璉的囑托,畢竟她也的確不想這個貌似和諧的“家”出現什變數。

    “璉姐姐,十三娘可是會送你上長安?”王家三房的嫡出姐,閨名王芳的,婚期也是在年後不久,看著唐璉涼日花在一邊話,湊過來問道。

    “是,總要陪我多待些日子再回來的。”唐璉領著涼日花向王芳道了個福。

    “府家子弟,過了幾朝幾代,還是一般如是,門風家聲為先。”話的自然不是哪家府門娘子,秦樂娘倚著湖邊一株白芙蓉,不輕不重地著,“再繁華的芙蓉又如何?終是要歸於泥垢……”

    “正是如此!”湖上傳來一聲男子的和應,“眾人向聲來處望去,卻見茫茫湖上船隻點點,不知出聲者在何處。

    正疑惑間,一隻精巧的畫舫從田田荷葉鑽出,向岸邊靠了過來,船上的艄漢見人看來便唱了起來:“千年江上客,浪帆中走,山邊初相見,風塵月下逢!”

    “我,艄公好豪興,隻是可惜這是片靜湖,沒有風浪相伴,敗了興味。”舫中男子聲音淡淡,卻是讓人聽來有幾分藏不住的譏誚。

    “你這人真好笑,我自唱我的,哪自然都是風浪,你不願聽便把耳朵閉上罷!”這艄漢倒毫不相讓,與舫中人針鋒相對。

    “你們這一主一仆,主無正形,仆役無禮。”秦樂娘環臂胸前,冷冷笑道,“著實有趣。”

    “娘子謬矣。”伴著話音,畫舫已經靠岸,舫中人一推門便走了出來,“在下與這無禮艄公可不是什主仆,這舫是他自有,我也不曾付其金銀。我瞧他約莫是想來湊湊熱鬧罷。”

    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個突然登場的兩人一舫引了過去,卻見這話的男子頭未飾冠,一襲藏青羅生紋圓領長袍,蹬著鴉青高靴,腰間長刀低垂。再看麵目,人雖生得高大,卻麵色冷青,像是久不見光般。稱得上是清秀且有些女相,隻是毫無生氣的模樣,讓人見了生懼。

    “正是正是!”那艄公應聲道,“在下如此人才,怎會是這衰人的奴役!”

    這話一出,不少娘子皆掩嘴失笑。

    “哪個管你們倆誰是主誰是仆!”秦樂娘回道,“此間都是未出閣的府家娘子,閣下一行不便多停,煩請盡快離去。”

    男子不作回答,在岸邊站定,默然看著麵前眾人,突地一笑道:“可憐爾等,不過傾傾欲墜大廈下難活弱子,卻自顧自將隨時奪命的簷蓋當是庇護,可笑可歎!”

    男子不理眾人受刺激後的怒視,上前兩步側身道:“秦娘子大可放心,在下對這班府家子弟沒有任何興致。此次打擾,不過為了她——”眾人順著男子指向看去,竟然是一臉茫然的涼日花。

    唐璉上前一步,下意識地擋在涼日花身前,欲什卻被唐越搶了先:“兄台既知府門子弟身背祖訓,便該明了此般無禮相擾實在有害女子聲名。”

    “哼。”男子聽了也不發作,隻是一手扶刀一手輕扣玉帶,朗聲道:“在下驍風營副統領張郜,奉命訊問唐氏十三。”

    “訊問?”唐珊的聲音尖利響起,讓唐越瞪了一眼忙又閉嘴退到一邊。

    唐越不退反進前幾步:“張統領好大的官威,卻不知十三娘因何事與大理寺的驍風營有了牽扯,還勞動統領親自下建安前來訊問?”

    張郜自懷中取出一封公文交到唐越手:“唐五郎大可自鑒,本官亦不過奉命行事。”

    文書中的內容將唐越繼續反駁的想法狠狠打消——事情似乎有些難以唐家門戶壓下——永嘉郡主出嫁金國,卻在怒京被刺。下手行刺的男子竟然是涼日花的養父,又恰唐止派去尋昂卡的下人正在怒京,一番了解下來,卻是將事情引到了唐家。

    “一派胡言!”涼日花怒而起身,也不顧身邊的唐越一再示意,上前兩步對著端坐上席的張郜毫不客氣地喝道。

    “十三娘子不必如此憤懣。”張郜端起幾上茶盞,飲了一口後才道,“刺客乃由金國護衛製住,審問過程我大盛官員亦未參與。正是為此,鴻臚寺幾位長官深覺猶有內情,事先告知唐大學士後才命在下前來訊問。”

    涼日花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即是如此,請張統領盡管問便是。”

    張郜抬頭看向這個唐家娘子——身纖體長容貌清麗,眉宇間清流誌定,若不是眼眸隱約異色,透出些莫名魅惑,倒似足了她自家兄弟唐越,通身的男兒氣。張郜竟不由自主地想到涼日花換上男裝的模樣,去了臉上脂粉,卸了頭上釵環——束發頂上,窄袖對襟,玉帶烏靴,便是長身玉立颯颯利落一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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