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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旁行人漸稀，石燈柱上的堆雪反著光。段雲泉終於是忍不住了，問道：“師父，可是要回去？”

    “我留下，你回去。”

    段雲泉發覺夏隨春是往聖宮的方向去，心頭的不安再次沸騰，都快衝翻他努力壓在喉嚨的蓋子了：“弟子願留下，不然周弘薰跟尹向淵兩條白眼狼光靠左護法怕是壓不住……”

    “你竟然還指望他？他今日之所以現身，你還看不出緣由嗎？”

    “可他連護法之位都不情願擔著，您失勢對他能有什好處？”

    夏隨春：“你記著，左護法這人首先是公輸家的少爺，其次才是門派護法，因而這事上他哪怕跟茅山站一塊去也不稀奇。”

    段雲泉低下頭：“是。”

    夏隨春注意到了徒弟的低落：“怎？覺得心有愧？對不起他公輸策？”她冷笑著，“那晚命令是本座下的，消息也是本座壓的，要有愧也是本座有愧，你不過辦了幾件該辦的差使就這般頹喪模樣，還是去涼州清醒一番才好。”

    “弟子知錯了。”段雲泉的聲音是從牙齒縫擠出來的。

    “你不知道，”夏隨春，“從東門出京，立刻去白鶴堂，不得令旁人得知，無事不得輕返。”

    “師父……”

    “馬上去。”

    “……是。”

    段雲泉別無他法，拿著一派的令牌出了城門，轉道西大路，召出明庶劍破空而去。一路上擦過衣襟的風凜冽而幹燥，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夏隨春的時候。彼時正值段雲泉給他母親守靈，段雲歌尚在繈褓，早被仆人抱去別院了。靈堂落針可聞，突然外邊傳來家仆的阻喝聲。

    接著夏隨春就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左顧右盼，最後目光聚焦在黑色的棺材上：“就是這，打開，邊有妖氣。”

    段雲泉目瞪口呆地看著夏隨春在無人敢上前的情境下一掌推開自己親娘的棺材蓋，另一隻手飛速將一張符紙貼上段夫人額頭，逼得那花妖不得不離了屍身向梁上竄，然後被夏隨春反手抓在手心，扔進一隻瓷罐封印。

    夏隨春跟才奔來的段彥臣解釋，這花妖原本在冕山附近興風作浪，巡山弟子經驗不足讓它跑了，她就一路找一路追，終於找到了段宅周邊的鎮子上。花妖本體是一株水仙，剛好當地人格外喜愛這種花，家家都喜歡栽一兩盆，那水仙精便在各處留下妖氣，等夏隨春發覺目標早已逃出鎮往山上去時，段夫人正被人裹上白布往棺材抬。那妖怪之所以要躲在段夫人身上，夏隨春它是看中了這口棺材，打算拿來作個窩，避避風頭再出去。

    夏掌門這話時，身上透出的微寒雪氣，讓彼時剛懂了些事的段雲泉心生憧憬，也塑成了他心最修仙者的最初形象——強大，凜然，正直。

    所以如果當夏隨春要求他隱瞞涼玉城內的消息時，他還能心存僥幸，那公輸染寧死後，他多年來堅定不移的信念，終於崩出了第一塊碎石。

    那年冬，段雲泉在段彥臣款待夏隨春的酒宴上主動拜師，他爹又驚又氣，心破孩子不好好念書，淨想些幾輩子指不上的福氣，剛要替他回絕，夏隨春反而蹲了下來，捏了捏段雲泉的骨骼，：“是個可造之材，不過年紀太了，山中清苦，怕是受不了，過三年再。”

    段老爺大喜，忽然又擔心兒子真入了仙門，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幾麵，可不等他猶豫，段雲泉就搶著：“仙師獨自到來，必是身邊無人可使，雲泉今日願隨您而去，山上再苦也能忍著，請您……收下弟子！”

    夏隨春頓時覺得這孩子還挺聰明，當時老掌門故去多年，幾位真人明爭暗鬥，把一派切成了幾個派係；夏隨春年紀倒數第二，每次收徒都搶不到人，她心氣又高，不肯去撿師兄挑剩下的，以至於座下空無一人。那時候一派內亂將息，四位師兄留下的弟子各懷異心，夏隨春迫切地需要自己的人。於是她伸出手，右手食指指尖凝聚一縷靈力，點在段雲泉額頭上，不同於尋常人，那縷靈力並未即刻散去，而是順著經脈一路通達內腑，竟然是生的仙骨。

    便宜不揀白不揀，夏隨春留了自己的名字，幹脆地拎著段雲泉回去了。從那時開始，段雲泉作為夏隨春的首席弟子，一舉一動皆以未來掌門的要求來規範，而他也從未令夏隨春失望，在北方仙派全麵衰微的境況下，段雲泉這些年可謂異軍突起，如同一輪冉冉而升的明月，多年來稍微能同其相提並論的隻有同門的王邵筠、和茅山的褚澤，直到餘聖殷名號漸響，如今又恐怕還要加上一個赫蘭千河。

    段雲泉覺得自己一貫的想法興許都是錯的，自己的資質不見得多稀罕，而所背靠的門派也不見得多公義。

    他忽然失去了向前的意念，明庶劍緩緩下降，麵前卻突然出現了幾個同門師弟。段雲泉這才發現他已經到白鶴堂了。

    京城內，夏隨春打發走了段雲泉，哪兒都不去，一個人在若幹耽耽虎眼下晃來晃去，甚至還讓公輸策陪著去了一趟紫|陽派，周弘薰氣得險些丟開氣度大罵其無恥，夏掌門自是不理會，反而將附近的陣法檢查了一圈。

    又過了幾日，宮城屋瓦上開始滴下水來，晨光給一切罩上了一層寒冷的藍色，在宮最西邊角落，石牆顯得格外|陰森。齊晚思披著兜帽鬥篷，侍女將一麵令牌遞給看守過後立刻退到一邊，讓齊晚思快步通過。盡管寒冷徹骨，但地牢的地麵毫不蒙塵，牆上的火把一跳，齊晚思命看守打開鐵門，翻下兜帽，露出素淨的麵龐來。

    賈雪涵坐在石桌旁，因為藥物靈力凝澀，他警惕地問：“怎？這次不是那個什禦史了？”

    “仙道齊聚宮中，伯父不便前來，故差晚輩來見。”齊晚思走近，從袖口取出一隻盒子。

    賈雪涵除了冷笑別無他法，上回他從乾元門折返，到定好的地方等齊諍之，結果對方竟然等他毒發之時才現身，賈掌門當時顧著平息體內的亂流，沒能搶過解藥再掐死齊諍之，反而又被灌了封堵靈脈的藥。對方手段多端，賈雪涵不禁懷疑背後是不是一派在操縱，不然凡人哪來的對付道者的諸多藥劑。

    “你們哪來這多藥？”

    齊晚思：“宮中太醫眾多，方劑自然也是多的。”

    賈雪涵當然不相信她的鬼話，卻隻能拿厲聲質問掩蓋不安：“又要本座替你們滅誰的門？”

    “賈掌門若真能滅一門，今日倒不用再跑一趟了，”齊晚思，“乾元門有活口，賈掌門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