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嬰孩抱身而蜷,聲音顫鳴在雷漿中:“天下凶徒雖眾,所慮不多。敢殺太乙真人,犯顏中央,不是羅明月淨,就是平等國!”
“靠猜的嗎?我自己也會猜。”姬景祿眉頭冷肅,但並沒有別的動作。
最開始姬景祿追尋燕春回的線索,就是為了找尋陳算之死的真相。
蕩盡人魔並非他的任務,黃河之會公平與否,也不是他的職責。
大景玳山王的立場,在於大景帝國的利益。這一點就算他不記得,景國的丞相也會提醒他。
“是平等國!”嬰孩的聲音疾如雷敕:“隻有平等國能猜到我在台上。陳算的死若是牽扯到我,那就必然是平等國的手筆———我尤其認為是昭王!”
“為什這說?”姬景祿問。
那嬰孩在雷池舒展肢體,顯出無害的姿態。
澎湃豐沛的生機,卻極致地收斂,似乎鍛收為一柄無形的劍。此劍不出,出必飲壽。
“因為錢醜是昭王引入平等國,我跟錢醜有過交易!我助他掃滅一真、報仇雪恨,他助我洗心革麵,苦海回身。故而他鳴九宮於天極,我償夙願在黃河!”
其又道:“敢問玳山王,你如何確定燕春回在此?”
“觀河台上這多雙眼睛,你敢堂而皇之登台,真當天下無人嗎?我大景鏡世台,可不是吃幹飯的!”姬景祿冷笑一聲,又道:“況且台上還有一個與人魔同名的熊問,又恰恰死於歸國路上。本王一眼就看出來你是誰!”
其實懷疑過盧野,還懷疑過宮維章。
真正縮小懷疑範圍,把目光聚集在辰燕尋身上,還是鏡世台在宋國爬到關鍵位置的“鏡中人”,在商丘城發現的異常———殷家在賽前被替換了參賽資格的殷文永,棄姓離家,敗退黃河後,竟然隱秘回到商丘!雖然被殷文華驅趕遮掩,還是叫那位“鏡中人”看到了問題。
至於確切證明辰燕尋身份的證據,那倒是不可能在事先就得到。
要是真能拿得出那種東西,其人的計劃能夠在前期就產生那樣嚴重的疏漏……燕春回這立足絕巔多年、代表飛劍時代最強鋒芒的強者,也不至於拿身家性命上台賭。
“玳山王明見萬,中央帝國威服萬邦,我素知也!”
那嬰童道:“季國熊問,其名其份,登台與身死,都是平等國的手筆。非中央以之淩他國,非東國殺之以泄恨,實平等國禍天下之謀,我在此為上國清白而證!”
拳勁丹圓的雛燕之聲,清而見靈,聽之悅耳:“平等國邀我顛覆天下,我不肯為。他們轉而點出我的身份,阻我成道,就是為了讓我攪渾這黃河之水,以實現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睜著黑亮的眼睛,誠懇看著姬景祿:“您若與我鬥殺起來,但有一絲損傷,乃至殃連天京,動搖孽海大局,正是遂了平等國的意!王爺聰睿果智,何能為仇者之快?”
若說世上還有誰知曉《淩霄兩儀渡世法》的存在,閭丘文月肯定能算一個。
她和葉淩霄雖然各自生怨,幾無交流,卻有對付一真道的默契。
葉淩霄能夠逃脫一真道的注視,潛修仙身,外合神道,她這個中央丞相也是出了力的。
所以一看台上嬰顯,便已知曉前因後果。
殺當前的燕春回看起來不算難事,背後的風險卻難以預估。一則混元邪仙還未解決,二則平等國尚在暗中。
景國確然做足了準備,但這些準備是留給孽海之凶和平等國的,不好提前就耗用。總是要留有餘裕,才能策以萬全。
當下之重,無有重於混元。
所以她一個眼神,姬景祿就轉變態度。
既然不打算下血本,那便隻剩下談條件。玳山王下巴微抬:“平等國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什?不妨說來聽聽。”
“無非顛覆現世,掀翻現有體製,創造隻存在於他們妄想中的世界!”嬰童臉上露出非常明顯的譏諷:“苦海無邊,自渡無岸,渡人者愚,強渡者魔,我看他們離死不遠。”
“或許你對平等國還有更深的了解嗎?”姬景祿問。
“我不曾加入他們, 自然不可能洞悉他們。就連那三位首領,也不見得知道彼此的圖謀,更別說各有所執的十二護道人————”沉浮在雷池的嬰童道:“但觀察他們的種種作為,不難做出一些判斷。”
姬景祿用鐵扇敲了敲掌心:“聽你的口氣,對平等國有很深的怨念啊……”
“平等國良莠不齊,執妄難分,不能一概而論。至少昭王神俠,是我之恨!阻道之仇, 豈共戴天?從今往後,必分生死!”雷池中的嬰童道:“今世已勝萬世,何須虛妄之理想!我永遠支持國家體製,惟願人道大昌!於今日苦海回身,受益天下而履道,願為人間除此大害!”
姬景祿將鐵扇一頓,不再言語。
嬰童原本可以強行衝破姬景祿的壓製,卻停在雷池謹慎溝通,這種分寸才是無回穀得以長存的原因。
而他以對付平等國為條件,換取景國的袖手。以對國家體製立場鮮明的支持,換得現世當權者的忽略。
姬景祿實在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蓄勢待發的【九龍盤武身】,按下了激蕩的雷霆。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武器,“啪”地一聲,打開了這細鐵扇,為自己扇了扇風,語氣莫名:“它長得很像一柄鐵尺,但它畢竟隻是一把扇子……可以春花秋月,食景之祿。”
嬰孩可不管他是怎樣心情,隻需要他的態度。
得了景國人的默許,瞬間吞盡雷光,將整個拳勁丹圓都吞下,翩翩而落,成長為身姿挺拔的少年。
芝蘭玉樹,不過如此。風華年少,未有更茂。
這少年笑對姬景祿,翩然有禮:“多謝道友成全!”
他是如此朝氣蓬勃,踏罡而吟:“人生非草木,寰宇有春秋!”
環禮一周:“在下辰燕尋,向諸位見禮。”
是見禮,也是問路。
當然並沒有人歡迎他,可是沉默就是最好的態度。
“宋國辰燕尋?還是忘我人魔燕春回?”劇匱垂袖而立,麵無表情地站到了這個人身前。
新生的少年,燦爛明朗。若沒有碎肉蠕動,雷光生嬰的那一幕,想來他的笑容,也能叫不少人迷醉。
“本我非執,外求有因。劇真君見我為辰燕尋也可,念我為燕春回也可,唯獨不必再提忘我人魔————”
他臉上帶著笑:“我已在雲國改道,世上早無人魔!”
“辰燕尋可以,燕春回不可以。”劇匱雙腳一分,便畫地為牢,在演武台上裂出一塊,使他與這少年獨對:“現世黃河天驕之會,不是什阿貓阿狗、人魔惡觀之會。”
姬景祿半途而廢的事情,他要接上。景國暫且放開的魔頭,他不肯放。誠然這是無利可圖的事情,自有理想指引方向。
“燕春回自然不可以,但燕春回已經不在了。你完全可以隻視我為辰燕尋。”少年笑眼璨光:“我再重申一遍,世上早就沒有人魔————劇真君除魔心切,定要逼出一個人魔以求功?”
劇匱看了看左側方向——
演武台上一刀之隔,宮維章和諸葛祚已鬥至酣處。
擅長纏鬥的“諸葛半天”,正勇猛精進,顯出巫身,陣結星神,滿場追著宮維章跑。
“唯願速魁”的宮維章,反倒是拉開了距離,在變幻莫測的星光巫術之中穿梭飛行,折鋒而走。
真好的年紀啊。
少年自有少年氣。
他再回過頭來,看著麵前的辰燕尋:“雖然你這具身體生機勃勃,壽數飽滿,血肉鮮活。但我聞之欲嘔,見而心厭———連我這樣算不得天驕,在太虛閣拖後腿的小老頭,都覺得你十分老朽。你覺得你應該上觀河台來,竊得名位嗎?”
辰燕尋仍不動怒,當然也更不可能恐懼。
隻是笑了笑:“你代表法家嗎?又或者代表太虛閣嗎?”
慢慢地整理著衣襟,那上麵有些電光的皺:“若隻是要較量口舌功夫,恕我不予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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