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有路,青石小徑。
薑望沒有直接落到山頂,就像他也沒有直接落到宋國的宮城。
一人,一劍,拾階而上。
意海之中,碧焰生花。
傳來了遠方的情報————
“所有真陽鼎的壽功都被取走……羅明月淨是確切地受了重傷,正在自我彌補。以她的謹慎作風,這次應該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你釣不到她。”
浪濤微卷,飛珠亦仙念,代表這片潛意之海的主人,給予回應:“情報可靠嗎?”
幽冷的聲音響在碧色的焰火,隨波濤飄搖:“絕對可靠。本王深謀遠慮,布局天下,早在那個胖子之前,就已經打入敵人內部。”
頓了頓,又補充:“我安排的都是有才有德的人。”
“哦對了,我順便在那些壽功給她加了一點佐料。若決生死,或有其用……但不要期待太高。畢竟她也很陰險。”
仙念靜了片刻。雖在決道之途,薑真君也不免有些語塞:“這個‘也’字,倒也不至於。”
“為什不呢?”焰光的聲音道:“光明正大是失敗者的借口,堂而皇之是可憐人的哭詞————聰明人才能被稱為陰險,有力者才可以說是毒辣。我難道是弱者?”
雖是玩笑一句話,卻似有了論道的意思。
薑望並無閑心:“閣下固強,小天下也。”
焰光的聲音道:“你贏了不代表你就是唯一正確。我也是用我的方式走到這。”
“當然。我不僅不是唯一正確,我甚至未必算是正確。說到底我隻是一個在我的人生經曆長成的自我。”薑望道:“有時候道左相逢,對錯還真的隻能用勝負來判
斷。”
仙念躍於意海:“就像從前我打不過你,咱們之間大多聽你的,我守我的底線和原則。現在你打不過我,所以咱們之間大多聽我的,你守你的脾氣和性格。”
焰光之中沒有聲音了。
畢竟道理很難論證高低,強弱卻相當分明。薑望橫劍觀河台,已是天下莫可爭。
很久之後,才有碧焰搖動:“如果真的揪出神俠,不要獨占。我找了他很久。”
就在薑望以為這次聊天已經結束了的時候,碧光猶有一轉,似火焰在風中的最後一次忽閃,一不小心就錯過——
“你豎的碑,我看到了。”
這次真的結束。
薑望說會讓肆意為惡者付出代價。
其實什是為惡的代價呢?
生死當然是,利弊權衡也是必要的考量。
無所顧忌的尹觀,在某一天開始,忽然意識到他有個不願意失去的朋友,這亦是製約他的……所謂代價一種。
他並不是變成了一個好人,死亡也不能令他這樣的人驚懼。他隻是,不想失去唯一一個朋友。
智高才卓,難免以天下為棋的重玄勝,會考慮朋友的感受。願意在確保戰爭勝利的前提下,盡量約束士卒,不行不必要之殺戮,這當然也是一種。
薑望潛移默化的影響,先於這座白日碑發生。
碧色褪盡,焰光熄滅了。
薑望腳步未歇。
這是他第一次來書山,但並沒有陌生的感覺。
禮之和孝之,就立在山道的兩邊。
相較於在勤苦書院的那次接觸,今天的禮師更有禮一些,孝老也和藹可親。
登山之人已然歸劍在鞘,但自有觀河台上那塊白日碑,為他昭顯鋒芒!
“禮先生,孝先生……陳院,白院,姚院……顏先生。”
薑望一路走,一路禮貌地問候,尤其對舊暘太子太傅執禮甚恭。顏生也對他點了點頭,說“書山是個講道理的地方,理直可氣壯也。”
最後他停下來,抱拳一禮:“子先生。”
儒家的聖山,於今日之登山者並無阻。
一路上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沒有敵意。
他停下來,已在書山之巔。
那株十萬年青鬆所殘留的巨大樹樁,仍然有濃烈的生命力,在薑望的感知,如大海一般洶湧。
同樣力量澎湃的,是坐在這遼闊如高原般的樹樁中央的子先生。
樹樁的顏色是暗褐色的,如鑄鐵一般。曾經的青翠已隨枝幹而去,歲月的苦楚又因年輪轉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子先生朗聲而迎。
薑望將靴子置於樹台前,赤足踏上了樹台,慢慢地向子先生走近。
這樹台十分廣闊,人行其上微如蟻。
先前磅浩瀚的子先生,此刻瞧來十分遙遠。
古樹的年輪非常清晰,瞧來是空間的屏障,亦有時間的隔閡。
薑望一步便跨過。
扶住腰間長劍,跪坐在子先生麵前,也算全禮。
擁有聖級力量的絕巔強者,和名實皆符的聖,對坐於書山樹台。天地仿佛都不那廣闊,這天下的確不那容易直身。
作為拜訪者,薑望開口:“不知宋皇是此間客,還是此間主人?”
子先生笑了:“薑君何有此問啊?”
“若是此間主人,避而不見,恐非待客之道。”薑望按膝而抬眸:“若亦為此間客,子先生何故厚此薄彼?奉他於貴室,放我於野台!”
子先生本想說些“年輕人何故如此心切”之類的話,但這些話說出來實在無趣。並不尊重斬碎燕春回的劍,徒然顯得老朽。
什時候玉山子懷也到了倚老賣老的這一步?
“薑君開門見山,我豈敢空耗良時?”
他伸手一引,做了個請茶的姿勢。
但請來的並不是兩盞熱茶,而是兩人身下的暗褐色的樹台褪去顏色,變成了半透明的樣子——
於是可以看到,樹台之下,仿佛流動著玉液瓊漿的空間,盤坐著一位冕服皆備的帝王!
此君雙眸微閉,呼吸靜止,唯有漫長的心跳,很久才發生一次,顯示他還活著。
自此居高臨下而觀之……像是一尊帝王琥珀!
不僅薑望在樹台上有些意外,觀河台上通過乾天鏡照見於此者,也不免相顧失色——
此君生得膚白麵闊,眉細而長,望而見仁,赫然便是宋皇趙弘意!
乾天鏡通常情況下,是不被允許觀照書山的。
中央帝國雖然霸道,書山自有尊嚴。
但今天薑望追尋著神俠的蹤跡,帶著對宋皇的疑問,走上書山之巔……若是發生了點兒什,還真不能說得清。
是以乾天鏡光隨他而走,一直能照他身周十步之地。
如此,當薑望從書山腳下一路走上來的時候,那等候在山道兩側的大儒們,就不免有幾分向天下展現顯學底蘊的意義。
隻是薑望平靜地路過了,觀眾也平靜地經曆。
“有未知身份的強者襲擊商丘辰氏,宋皇在與之交手的過程,受了重傷,險竭壽數……”
子先生慢慢道:“不得不來書山療養,以文氣滋養之,樹台生機為用,譬如懷胎。此刻五識皆迷,是察覺不了外界事的。”
“竟有這巧嗎?”洪君琰在觀河台上冷笑。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