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秦公製伏狂狷士 張儀縱舌向巴蜀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寒川子. 本章:第071章| 秦公製伏狂狷士 張儀縱舌向巴蜀

    蘇秦回到館驛,意外看到館門外麵候立一人,一身士子裝飾。

    蘇秦細看,是秦使公孫衍。

    蘇秦跳下車,長揖:“在下見過大良造!”

    “,”公孫衍回揖,“不速之客公孫衍見過蘇子。”

    “不速之客也是客喲!”蘇秦回他個笑,指向館門,“此處非待客之地,大良造,請!”

    二人攜手入廳,分賓主坐定。

    “哎,蘇子呀,”公孫衍凝視蘇秦,不無感慨,“鹹陽一別,竟就是一年多了!”

    “是啊,”蘇秦亦出一聲歎喟,“在鹹陽之時,承蒙大良造錯愛,在下每每思之,不勝感激哪!”

    “慚愧,慚愧!”公孫衍連連搖頭,“是在下無能,屈待蘇子了!”

    “,”蘇秦輕笑幾聲,“說起這個,在下謝猶不及呢。”

    “哦?”公孫衍略略一驚,“蘇子赴秦曆盡委屈,還謝什?”

    “謝的正是這個。”蘇秦淡淡一笑,“不瞞公孫兄,若是在秦得誌,在下就不會反思,也就悟不出合縱之道。”

    “說起合縱,在下倒有一慮,不知蘇子想聽否?”

    “公孫兄請講。”

    “蘇子倡導合縱,用心良苦,在下歎服。蘇子從高處著眼,低處入手,處處可見過人魄力,亦令在下歎服。隻是,蘇子忽略一事,就是人心不一。在下反複琢磨過蘇子的合縱方略,蘇子所持無非是勢力製衡。蘇子反對秦人,是因其以法治眾,以力服人。但蘇子所為,不也是以勢壓人嗎?”

    “,”蘇秦笑了,“公孫兄誤解了。製衡不是壓迫。合縱不是以力服人,更不是以勢壓人,而是以理服人,以力製衡。是以在下所持,隻是勢力製衡,不是勢力壓倒。別不是公孫兄在秦待得久了,連詞義也辨不明了吧!”

    “非在下辨不明白,是蘇子詞不達意呀!”公孫衍回以苦笑。

    “哦?”蘇秦傾身,“在下何處詞不達意,敬請公孫兄指點!”

    “蘇子若是隻倡導三晉合一,可稱製衡大國。聽聞蘇子近日擴展縱論,致力於六國縱親,隻以一秦為敵,怕就不是製衡了,怎看都像是以眾欺寡、以勢淩人啊!”

    “唉!”蘇秦長歎一聲,“如果此話由商君之口說出,在下尚可理解。今聽公孫兄說出,在下實難??”再出一歎,盯住公孫衍,誇張地搖頭。

    “敢問蘇子,區別何在?”公孫衍麵子上過不去了。

    “商君一心在法,一力變法,唯知‘力’字,不知‘理’字與‘製’字,是以由他說出,在下可以理解。公孫兄卻不同呀。公孫兄誌不在法,更不在恃力淩人。”

    “在下與蘇子不過一麵之交,蘇子何以得知在下誌不在法,更不在恃力淩人呢?”

    “不久之前,魏王請在下共飲,酒酣之時,論及天下英才,魏王第一個誇的就是公孫兄!聽魏王說,公孫兄著有一書,叫‘興魏十策’,他早晚讀之,夜不成寐!隻可惜他那兒隻有前四策,總是讀到興頭戛然而止。在下求問公孫兄大作的要義,魏王一一道來,如數家珍。在下聽有半個時辰,未曾聽出半句‘力’字,隻聽出處處均含一個‘理’字。今公孫兄論起合縱,不講理字,隻認力字,在下是以不解!”

    許是第一次從一個外來者口中聽到魏惠王如此器重自己的理念,公孫衍既震驚,又感慨,埋首良久,抬頭,給蘇秦一個苦笑,拱手:“在下無知,請蘇子講一講這個‘理’字!”

    “這個‘理’字隻有一解,就是利害。公孫兄昨日在魏,為魏謀,是以有《興魏十策》。今日事秦,為秦謀,是以受命使魏,敗在下合縱。公孫兄與秦公皆要敗縱,是不知縱親與秦人之間的利害。”

    “請言利害!”

    “六國縱親有百利於秦,而無一害!”蘇秦一字一頓。

    “是嗎?”公孫衍給出一個苦笑,“蘇子合天下以製孤秦,竟能說是對秦有百利而無一害,這可真叫奇談!”

    “,”蘇秦笑應道,“公孫兄是假作糊塗了。六國縱親,是六條心,秦國上下同欲,是一條心。六條心對陣一條心,若是開戰,請問公孫兄,哪一方更勝一籌?”

    “如果六心合一,當然更勝一籌。”

    “兩軍陣前,能講如果嗎?”蘇秦反問一句,接上方才話頭,“六國雖合,卻如一盤散沙;秦雖一國,卻如一隻秤砣。一盤散沙對一隻秤砣,孰六國六心,即使六國協力攻秦,勝負也在伯仲之間,此其一也;秦有六敵,必上下同欲,厲兵秣馬,勵精圖治,除弊興利,以保持活力,對抗大敵,此其二也。合縱於秦有大利如此,卻無一害,難道不是好事嗎?”

    “這??”公孫衍張口結舌。

    “還有,”蘇秦餘興未盡,“合縱旨在製秦,而不是滅秦。在下此前訴求帝策,圖謀以秦國之力兼並天下,所幸未付實施,否則,天下或將血流成河,有悖在下初衷。在下今求合縱,旨在建立一個諸侯相安、列國和解、天下共治的全新格局,非以兵刃加天下。六國合縱隻是在下謀求的第一步棋,下一步就是與秦對話,尋求天下和解之道。不過,此為遠謀,眼下第一步尚未走定,第二步自也無從說起。在下訴諸公孫兄,還望公孫兄體諒。”

    “唉,”公孫衍長歎一聲,抱拳,“蘇子遠圖大義,在下看低了。在下不才,不知能為蘇子做點什?”

    “輔助秦公,使秦國強大起來。”

    “哈哈哈哈,”公孫衍先是一怔,繼而明白過來,手指蘇秦,長笑數聲,“好一個蘇子,真有你的!”又笑一陣,起身告辭。

    蘇秦送至門外,拱手笑問:“在下想起一事,甚想請教公孫兄。”

    公孫衍頓住步子:“蘇子請講。”

    “是件私事。”蘇秦湊前一步,故作神秘,“敢問公孫兄,那日你去武安君府,都對龐涓說了什,他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公孫衍也湊前一步,貼近蘇秦耳邊,語氣同樣神秘:“在下沒說別的,隻不過講了蘇兄在列國的威名、合縱的招搖和排場,稍稍有些誇張。”

    “哈哈哈哈??”二人手指對方,皆笑起來。

    秦國使館位於蘇秦的館驛旁側,相隔不過百步。

    公孫衍回館坐下,閉目冥思。

    公孫衍還沒完全想明白,一陣腳步聲入內,公子華進來。

    公子華瞄他一眼,在他對麵站定。

    “華公子請坐!”公孫衍知道是他,眼睛也沒睜,淡淡說道。

    “謝大良造!”公子華在侍位坐下,“這去見到蘇特使否?”

    公孫衍心頭一凜。方才去見蘇秦,他對誰都沒講,且是換了便裝,趁夜色潛行過去的,公子華竟然一語道破,看來自己的一切行動,他都了如指掌。

    “見到了。”公孫衍心雖驚,麵上卻是從容,“公子都想知道什?”

    “太好了!”許是覺出公孫衍的不悅,公子華小聲解釋,“方才在下回來,有急事稟報大良造,遍尋不見,後來聽說大良造是到蘇子的館驛去了。”

    “公子有何急事?”

    “在下得報,龐涓於今日退朝之後到南街訪過孫子。”

    “龐涓?”公孫衍震驚,“他去幹什了?”

    “詳情不知。是白天,為防意外,我們的人不敢過於靠近。不過,”公子華略略一頓,“將晚範廚送餐時,看到孫子的兩隻眼角皆有淚痕!”

    “淚痕?”公孫衍喃聲重複。

    “是的。”公子華道,“孫子很少洗臉,塵垢甚厚,若是有淚,很明顯的。想是龐涓對他說了什,傷到他的心了。”

    “若是此說,”公孫衍緩緩睜眼,盯住公子華,“你要盯緊孫子了。既要小心龐涓加害,又不能讓蘇秦得手。”

    “你是說,蘇秦要帶走孫子?”公子華大吃一驚。

    “在下去見蘇秦,是想勸他放棄縱親,不想他非但不放棄,反倒要縱親六國。如果不出所料,蘇秦將於近日赴齊結縱。一旦六國縱成,秦國危矣!險關要隘可解一時之急,卻非長策,刀兵難免。”

    公子華長吸一口氣。

    “就在下所判,鬼穀諸子中,蘇秦與龐涓秉性不合,不會走到一塊兒。能夠與蘇秦走到一塊的定是孫臏。蘇秦既已見過孫臏,就一定曉得他沒有瘋,也必會設法營救。”

    “是哩。孫臏不應我們,候的就是蘇秦!”公子華應道。

    “兵不在多,在將。六國有龐涓,已成大害,若是再得孫子,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是哩!”公子華麵色凝重。

    “在下這就趕回鹹陽複命。公子留下,無論如何,不能讓蘇秦得手!”

    “諾!”公子華應過,起身離去。

    從趙都邯鄲入秦可有三條道,一是入滏口徑西行,越過太行山,由韓地北拐入晉陽,由汾水河穀南下,過河水入河西,一是越過太行山後南下,經由韓國上黨高地,由魏安邑入河西,還有一個是沿太行山東側南行,出朝歌、宿胥口,借道魏、韓,沿河水至洛陽,再入崤道、函穀道入秦。山道雖近,卻是崎嶇,舍人與張儀經過謀議,決定走較為平穩的南線。

    賈舍人到市場上選購了四匹壯馬,換了一輛更為舒適宜人的新車,采購一批趙、燕名貴藥材,如麝香、參茸等物,裝滿兩箱壓在車底,載起張儀、香女,不急不緩地駛離邯鄲。

    就在賈舍人動身後的次日,公子疾的使趙人馬也班師回朝,選的正好也是南線,沒走幾日就已趕上他們。賈舍人假作不識,將車馬讓於道旁。自此之後,雙方或錯前或錯後,一路無話,卻是同行,有時甚至宿於同一客棧。

    經過三十餘日的長途顛簸,兩班人馬一前一後,於同一日抵達鹹陽。

    公子疾直入秦宮,覲見惠文公,將蘇秦如何設套羞辱張儀,又如何在張儀走後痛不欲生等情形詳細講了。

    “唉,”惠文公聽畢,大是感慨,長歎一聲,“寡人一念之差,痛失蘇秦。雖得張儀,不足喜也!”

    “君兄,”公子疾急道,“據蘇子所薦,張儀之才斷不在蘇子之下。”

    惠文公給他一個苦笑:“連蘇子自謙之辭,你也信了?”

    “君兄,”公子疾辯道,“臣弟以為,張儀之才確如蘇子所言。別的不說,單是助楚滅越之事,足見一斑。越國百年不振,隻在無疆治下崛起,能臣雲集,士民樂死,鋒芒直逼中原。張儀入楚不足兩年,卻助楚王一舉滅之,此等功業,亙古未有啊!”

    “疾弟不必多說了!”惠文公武斷地擺手打斷他,“此人若是大才,就不會在楚受陷,在趙受辱。由此可見:在楚,他不如陳軫;在趙,他不如蘇秦。”

    “這??”公子疾被惠文公搞蒙了,張口結舌,愣怔有頃,跪地叩道,“君兄,往事不可追。蘇子已不可得,我不可再失張子啊!”

    “好了好了,寡人曉得了。”惠文公擺下手,現出不耐煩的語氣,“你也起來吧,此番使趙數月,鞍馬勞頓,疾弟必也辛苦了,回去將養幾日,再來上朝。”

    公子疾起身告退。

    見他退出,惠文公輕咳一聲,內臣閃出。

    惠文公頭也不抬,低聲吩咐:“賈先生若是到了,請他速來!”

    內臣疾步出去。

    賈舍人將張儀夫婦載至東來街上,在蘇秦曾經住過的客棧前停下。

    自蘇秦走後,公子疾奉旨整頓東來街,將所有私營客棧全部收歸官營,運來客棧的老板更是被罰沒所有財產,發配商洛山區受苦。竹遠亦回終南山,英雄居的論政壇再也沒有舉辦,東來街生意一落千丈。

    改作官營後,運來客棧幾易店主,新主人是個離役軍士,在河西戰中左手被斷,因軍功晉爵,被官府任命為店主,靠傭金謀生。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張儀一眼就相中了蘇秦曾經住過的精致院子。

    賈舍人暗生感歎,也自選了一套房舍,一並付過押金。

    張儀吩咐小二燒好熱水,關牢院門,留香女在浴室洗澡,自與舍人趕至前廳,叫小二安排好酒菜,正欲暢飲,有軺車在門外停下,尋問舍人。

    舍人出去,不一會兒急急返回,對張儀苦笑一下,拱手道:“唉,生意上的事,真也煩人。在下??這得出去一下,實在對不住了!”

    張儀笑笑,回他一禮:“賈兄盡可去忙,這些酒菜先放這兒,待賈兄回來,你我再暢飲不遲。”

    賈舍人別過,搭乘來人的軺車轔轔而去。

    張儀呆坐一陣,吩咐小二收去酒菜,回到小院。

    香女已經出浴,正在對鏡梳頭,見他回來,笑問:“賈先生呢?”

    “出去了。”張儀應一句,坐下,微微閉目。

    香女小聲道:“賈先生該不會又把我們扔下不管了吧?”

    張儀沒有睬她。

    香女斜他一眼,還要問話,後院響起賈舍人的馬嘶聲,撲哧笑道:“看我想哪兒去了?先生的車馬還在後院呢。”

    賈舍人一夜未歸,翌日晨起,才從外麵回來,身上酒氣尚存,一見麵就抱拳一歎:“唉,張子,實在對不住了,昨晚出去原是為了生意,不想遇到關中巨賈,強拉在下飲酒,在下貪吃幾盞,竟就回不來了。”

    張儀抱拳還禮:“賈兄盡興就好,在下道賀了。”

    “,”賈舍人笑出幾聲,“不瞞張子,這場酒不是白喝的。那巨賈甚是熟悉終南山,在下欲置奇貨,沒有他不成!真也湊巧,他今日就要進山,在下這得跟他走一遭去。”說著從袖中摸出一隻袋子,轉對香女,“此番進山,不知多久才能回來,這是三十兩足金,夫人暫先拿上。出門在外,不可無錢哪!”

    香女遲疑一下,掃張儀一眼,拱手謝道:“此番來秦,一路上吃用淨是先生的,這多錢,我們如何能拿?”

    賈舍人硬將錢袋塞到香女手中,笑道:“夫人不拿這錢,難道還想賣劍不成?”

    香女紅了臉,收下錢袋,躬身謝過。

    賈舍人指指後院的車馬對張儀道:“朋友來車接我,這車就留給張子了。無論何時煩悶,張子就帶嫂夫人城外轉轉。”

    張儀謝過,送舍人出門。果有一輛大車候在門外。舍人上車,揮手作別。

    此後數日,張儀一直坐在廳,怔怔地望著院中的那棵老槐樹。當然,張儀並不知道這棵老樹上曾經吊死過吳秦,更不知道蘇秦當年曾經住在這個院,也曾像他這樣直麵這棵老槐樹發呆。

    香女有些著急。此前,無論是在越國,還是在楚國,張儀往往是人尚未到,全盤計劃已盤算好了,腳一踏地,就付諸實施,不是找這個,就是尋那個,忙得不亦樂乎。此番入秦,香女覺得張儀似是變成了另一個人,無精打采,心情壓抑,即使笑,也是強擠出來的,並非出自內在的喜悅。

    香女知他不願入秦,但不清楚因由。此時,見他這般難受,香女想勸幾句,卻又不知如何勸起,靈機一動,撲哧笑道:“夫君,昨晚香女做了個夢,夢到會有一場奇遇。香女想,如果我們一直守在這個院,奇遇何來?”

    張儀抬起頭來,看她一眼,起身走出院子,尋到小二,要他備車,又讓店家清算店錢,吩咐香女付錢。

    香女怔道:“夫君,晚上不回來嗎?”

    張儀應道:“你不是夢到奇遇了嗎?在下這就帶你尋去。”

    香女曉得,一旦張儀做出決定,就是想明白了,遂付過店錢,跳上車子。

    張儀揚鞭催馬,馳向東門。

    車輛出城,徑投洛水方向。

    公子疾聽聞張儀夫婦出城,原以為是去城外散悶,並未放在心上。當得知二人已經結清店錢,公子疾急了,一麵派人尾隨,通知邊關攔人,一麵進宮麵奏秦公。

    聽完公子疾的陳奏,惠文公淡淡一笑,轉對內臣:“傳旨邊關,不必攔他。此人想去哪兒,就讓他去哪兒好了!”

    內臣應過,轉身走出。

    “君兄?”公子疾目瞪口呆。

    “瞧你急的。”惠文公瞄他一眼,撲哧笑道,“疾弟放心,你的這個寶貝疙瘩不會離開秦國半步。”

    見秦公如此篤定,公子疾越發不解:“為什?”

    “因為他已無處可去了。”惠文公從幾案上拿出棋局,緩緩擺開,“來來來,我們兄弟許久沒有對弈了。”

    公子疾無心對弈,卻也不敢抗旨,便硬著頭皮隨手應戰,結果在一個時辰內連輸兩局。惠文公似是棋興甚濃,不肯罷休,公子疾隻好重開棋局。

    弈至中局,內臣稟道:“探馬回來,果然不出君上所料,張儀夫婦並未前往函穀關,而是拐向洛水方向,應該是奔少梁去了。”

    聽到“少梁”二字,公子疾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他是去張邑??祭祖?”

    “,身子雖來,心卻不服喲!”惠文公笑出幾聲,“不讓他回去看看,如何能行?好了,疾弟,這下該上心了。若是再輸,看寡人如何罰你!”

    公子疾笑了,不無歎服,兩眼盯向棋局,有頃,胸有成竹:“君兄,這一局臣贏定了!”說著摸出一子,“啪”的一聲落於枰上。

    “是寡人贏定了!”惠文公也摸出一子,捏在手中,衝公子疾詭秘一笑,“不過,寡人要想完勝,尚需疾弟幫忙,演出一場小戲。”

    “小戲?”公子疾急問,“什小戲?”

    “,”惠文公“啪”地落下手中棋子,“戲份一到,你就曉得了。”

    張儀夫婦曉行夜宿,不急不慌,於第三日趕至少梁地界。

    一路上,張儀幾乎無話。

    越接近張邑,張儀的心情越是沉悶,車速也越來越放緩。香女默默地坐在車中,看著沉重的夫君,心如壓一塊石頭。

    張邑到了。

    想到邑中早已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張儀長歎一聲,驅車拐向野外,馳向祖墳。

    在祖墳的高坡下麵,張儀停車,凝望香女,語氣鄭重:“夫人,我們到了。”

    結婚以來,這是張儀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尊稱她夫人。

    香女先是一怔,繼而淚出,看向他麵對的方向,顫聲:“夫君??”

    張儀指著前麵的高坡:“夫人,知道這是什地方嗎?”

    “嗯。”香女似也明白過來,點頭,“是我們的家。”

    “夫人說得是,”張儀流出淚來,哽咽,“這兒是我們的家。”伸手扶她下車,輕輕攜住,“走吧,夫人,我們回家!”

    二人手挽手,一步一步地登上高坡。

    坡上鬱鬱蔥蔥。

    驀然,張儀一把甩開香女,四顧墓園,目瞪口呆。

    整個墓區被人整修一新,周圍砌起一圈矮牆,新種許多鬆柏,更有數百盆菊花,全是盆栽的野菊,擺放得整整齊齊,在這深秋的風盛開,乍看起來,像是一個野菊園。

    更令張儀吃驚的是,每個墳頭均立一塊比人還高的墓碑,碑前各設一座用整塊石頭雕刻出來的祭壇,壇上擺著各色祭品和鮮花。

    天哪,連祖墳也讓秦人占去了!

    張儀心“轟”地一響,不顧一切地撲向父母合葬的墳頭。

    張儀細審石碑,見碑文上刻的仍舊是他父母的名號。張儀急看其他碑文,每個碑上均是明白無誤,即使是張伯墳頭,也無一絲錯漏。

    張儀蒙了,傻傻地站在那兒,忘記了祭拜,也忘記了香女。

    倒是香女明白過來,緩緩走到張儀身邊,在他父母的墳前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禮。

    張儀這也醒過神來,在香女身邊跪下,共同拜過。

    “爹,娘,”禮畢,張儀喃聲訴道,“儀兒不肖,浪蕩多年,一無所成地返回家門,未能為先祖增光,為二老爭氣。儀兒唯一的成就,就是為張門帶回一個媳婦。儀兒不肖,媳婦卻是賢淑,今日上門拜望雙親,望父母大人在天之靈,佑她幸福!”

    香女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墳頭下麵就是自己的公婆,泣道:“不肖媳婦公孫燕拜見公公、婆婆!”說畢連拜數拜,埋頭於地,泣不成聲。

    張儀陪香女悲泣一陣,帶她逐個墳頭祭拜,每拜一個,就向她講述墳中人的故事。最後一個是張伯,張儀講他如何為他們家效力,如何將他帶大,又如何在他家橫遭不幸時不離不棄,陪母親而去。香女聽得淚水漣漣,在他墳頭又拜數拜,喃喃說道:“夫君,張伯一生,簡直就跟荊叔一模一樣。”

    “是的,”張儀點頭說道,“張伯也好,荊兄也好,他們都是好人。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壞人,可好人更多??”

    張儀正自感慨,坡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有幾人直奔上來。

    張儀扭頭一看,驚得呆了,因為趕到眼前的不是別個,是小順兒和小翠!

    他們身後跟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大的五六歲,小的兩三歲。

    雙方各怔一時,小順兒、小翠兒總算醒過神來,跌跌撞撞地撲到跟前,跪地叩首,喜極而泣:“少主人!”兩個孩子也跟上來,大的跪下,小的不知發生何事,許是嚇傻了,“撲通”一聲就地趴下,哇哇哭叫。

    張儀這也緩過神來,伸手拉起小順兒和小翠兒:“真沒想到會是你倆,快快快,快起來,本主子有話要問。”

    二人起來,小翠兒抱起正在哭的小孩子,一邊唬他莫哭,一邊拿眼打量香女。

    張儀急問小順兒:“你們??這是怎回事?何時回來的?”

    “回稟主人,”小順兒細細稟道,“那日??那日離開前,張伯認下翠兒做女兒,成全了小人與翠兒的婚事。小人與翠兒無處可去,就到河東,寄住在張伯家。不久前,吳少爺訪到我們,接我們回來了。”

    “吳少爺?”張儀怔道,“哪個吳少爺?”

    “就是??就是那年來咱家跟主子比武的那個少梁闊少。主子,吳少爺眼下可真了不得,是少梁令呢!”

    張儀指著墳地:“這些都是吳少爺立的?”

    “是的。”小順兒點頭應道,“吳少爺不但整修了咱家祖墳,還將咱家的房產、地產悉數歸還。那個霸占咱家財產的家夥,也讓吳少爺治罪了。小人一家這陣兒就住在咱家原來的大院子,為主人守著家業呢。方才小人聽聞一輛車馬直馳這兒,並說有二人下車,奔墳地來了。小人問過相貌,覺得像是主人,便急帶翠兒與兩個崽子趕來探看。”

    “,”張儀明白過來,長出一口氣,“小順兒、小翠兒,還有兩個崽子,來來來,拜見你們的主母!”

    小順兒、小翠兒忙拉兩個孩子跪在地上,叩見香女。香女臉色緋紅,急拉他們起來。一家人有說有笑地走下土坡,回到家中。

    小順兒吩咐仆從殺豬宰羊,全家猶如過年一般。及至天黑,小翠兒早將他們的寢處準備妥當,張儀就如新婚一般,攜香女之手步入新房。

    流浪多年,張儀第一次睡在自己家,睡在自己從小睡大的榻上。這一夜,張儀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放鬆,睡得特別踏實,一波接一波的鼾聲就如遠處傳來的滾雷一般,震得香女輾轉反側,無可奈何地坐在榻沿,望著張儀四肢展開,將偌大一張床榻幾乎全部占去。

    是的,這是他的家,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在旁邊守護的,是與他一起玩大、對他忠貞不貳、百依百順的小順兒。

    翌日晨起,張儀用過早膳,吩咐小順兒:“備車,隨少爺去一趟少梁!”

    小順兒手指院門:“小人早備好了,主人請!”

    張儀走至院門,果見駟馬之車已經備好。更稱他心意的是,小順兒竟又尋出當年他與吳少爺比試的那個石滾,將其顯眼地豎在院中。

    張儀看到石滾,直樂,跨前一步,挽起袖子,兩手扣牢滾子兩端,大喝一聲“起”,石滾已被他兩手托起。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張儀托住石滾圍車子轉悠一圈,將之輕輕放在車上,拍拍手,對小順兒笑道:“好小子,還是你想得周全!”

    小順兒嘿嘿幾聲:“主子的心思,小人早就琢磨透了。”

    “好好好!去尋幾個人來!”

    “好咧!”小順兒應過,朝院中輕輕擊掌,十幾個彪形壯漢從旁邊的廂房魚貫而出,齊齊站在張儀前麵,哈腰候命。

    張儀掃他們一眼,滿意地點點頭,朗聲喝道:“走,找那小子比試去!”

    張儀與小順兒在這驚驚乍乍,看得香女雲霧,拉住翠兒問道:“翠兒,他們這是要幹什?”

    翠兒掃他們一眼:“主母放心,他們是在玩兒戲哩。”

    “兒戲?”香女越發不解,大睜兩眼望著翠兒。

    “都是些陳年往事,”翠兒笑笑,轉對香女,“主母若是想聽,奴婢這就說來。”

    香女自然想聽張儀的舊事,急不可待:“快說。”

    翠兒拉上香女,趕往後花園,在那細述張儀的舊事。

    院門外麵,小順兒早已放好乘石(墊腳石),張儀跳上去,小順兒揚鞭催馬,十幾個壯漢小跑步跟在車後,一溜人眾,不無招搖地直奔少梁。

    早有人報知少梁府,吳青親率府中人眾迎出城門數,一見張儀這副架勢,又看到車尾上擺著那隻石滾,放聲長笑:“哈哈哈哈,好你個張公子,都啥年月了,還記著那檔子事兒!”

    張儀長揖:“當年之事,是在下失約!今日在下登門,一為失約向吳大人道歉,懇請吳大人責罰;二為履約,懇請吳大人賜教!”

    “,”吳青回揖一禮,笑道,“張子上門挑戰,在下一定應戰!隻是??”邊裝模作樣地環顧四周,邊壓低聲音,“此處不是用武之地,且請張子隨在下到府中小酌一爵,待酒足飯飽,在下尋出一處風水寶地,與張子一決勝負,如何?”

    張儀亦笑一聲,抱拳道:“客隨主便,在下謹聽吳公子吩咐!”

    二人攜手同車,來到少梁府中,擺上酒肴,暢敘別後遭遇。

    吳青將河西之戰如何慘烈,河西魏民如何遭遇,自己如何揭竿而起,秦公如何明斷是非、治理河西等事細述一遍,末了歎道:“唉,在下走到那一步,本是自絕活路,隻圖死個痛快,不料君上特赦在下,既往不咎不說,還將在下田產財物悉數歸還,封在下做了少梁軍尉,後又屢屢升遷,數千從屬盡皆赦免,待以秦民。”稍頓,再次長歎,“唉,說實在的,在下初時死要麵子,不肯做官,覺得有愧於魏室,後來想明白了,咱是臣民,無論誰做主子,臣民永遠是臣民。誰讓咱活命,咱就應該為誰賣命。至於天下是誰的,跟咱無關。再說,連公孫將軍這樣的大才,也都投秦了,咱還有何理由死撐麵子?”

    “吳兄所言極是!”張儀點頭應道,“在下一直認為秦人殘暴,視其為仇,此番入秦,耳聞目睹,方得實情。在下此來,另有一事求問吳兄。”

    “張兄請講。”

    “在下家財,是何時歸還的?”

    吳青略一思忖,脫口說道:“張兄既問,在下也就如實說了。那年秦公特別頒詔大赦魏民,歸還魏民一半財產。強占張兄家財的那個官大夫,卻以張兄家中無人為由,拒不歸還。兩個月前,秦公不知何故,快馬急詔在下,要在下迅速歸還張兄的另一半家財,修繕祖墳、家廟。在下查問,方才得知崔姓官大夫抗法強霸之事,將之表奏君上,君上震怒,詔令削其職爵,依秦法腰斬於市,其族人盡數為奴。不瞞張兄,在下所做這些,不過是奉詔而已。”

    張儀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何事如此?”吳青不解地問。

    “不瞞吳兄,”張儀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在下此番回來,一是回家看看,二是覲見秦公。隻是??在下與秦宮向無瓜葛,沒個引薦,不知吳兄肯幫此忙否?”

    “當然可以。”吳青拍拍胸脯,慨然應下,略頓,壓低聲音,“看這情勢,君上對張兄頗為器重。以張兄之才,若見秦公,必得大用。”

    張儀再次拱手:“在下謝了!”

    張儀在張邑逗留三日,與吳青一道前往鹹陽,進宮謁見。

    惠文公聞張儀來,宣其書房覲見。聽到腳步聲,惠文公步出院門,降階迎接。

    張儀、吳青就地叩見,惠文公也不說話,一手扶起一個,笑著挽起二人之手,走上台階,步入客廳。

    惠文公在主位坐了,回頭見張儀、吳青作勢欲拜,忙擺手止住,指向兩側陪位:“坐坐坐,門外不是見過禮了嗎?”

    張儀、吳青互望一眼,見惠文公如此隨和,亦笑起來,各自坐下。

    惠文公見二人坐定,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有頃,笑道:“寡人聽過你二人比試的事,怎樣,分出勝負了嗎?”

    二人皆笑起來。

    吳青拱手道:“回稟君上,那是八年前的事,勝負早判了。”

    “哦?”惠文公大感興趣,“你們誰勝誰負?”

    吳青嘿嘿一笑:“本是張子勝,臣耍滑,勉強扳成平手,實則負了。”

    “可寡人聽說,”惠文公掃了二人一眼,“第一場平手,第二場張子贏,第三場是愛卿勝出,你二人理應戰平才是,愛卿為何在此認輸呢?”

    “君上有所不知,”吳青哂然又笑,“三場比試,兩場是臣出題,占去先機自不去論,第三場比試是舉石滾,那是臣練過八年的,勝之不武,是以認輸。”

    “哦?”惠文公窮追究竟,“既有此說,愛卿當場為何不認輸?”

    “這個,”吳青尷尬一笑,“當年臣少不更事,死撐麵子,是以不肯認輸。”

    惠文公哈哈大笑,看向張儀:“張子輸得不冤,人家練過八年呀!”

    “,”張儀回個笑,“若是論冤,倒是吳兄冤了!”

    “哦?”惠文公來勁了,傾身過來,“張子說說看,吳青是怎蒙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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