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爭英雄墨俠鬥雕 點鴛鴦遊士戲梅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寒川子. 本章:第074章| 爭英雄墨俠鬥雕 點鴛鴦遊士戲梅

    在魏王的回贈禮品中,幹菇是現成的,庫就有,隻是春茶十車,卻有難度,因時下清明剛過,新茶初摘,征收上來有個過程。朱威看過詔書,隻得打車前往館驛,懇請淳於髡暫候數日。

    因要籌劃偷竊孫臏,淳於髡求之不得,連聲允諾。

    朱威走後,淳於髡召到飛刀鄒:“見過瘋子了嗎?”

    “見過了。”飛刀鄒點頭,“孫子問何時可走,我告訴他,具體哪一日,要先生決定。”

    “見孫子時,有人看到沒?”

    “沒有。”

    “沒有就好。”淳於髡叮囑,“從現在起,沒有老朽吩咐,不可再見孫子,也不可使人打擾他。”

    “好。”

    “備車,相國府。”淳於髡吩咐道。

    聞知淳於髡駕臨,惠施出迎,長揖至地:“淳於子大駕光臨,惠施受寵若驚!”

    “,”淳於髡回禮,“傳聞惠子治名、實之學,頗有所得,老朽慕名已久。三年前,老朽為趙侯說情,來梁覲見陛下,本欲登門求教,聽聞惠子忙於國事,沒有閑暇與老朽磨牙,隻好作罷。此番複來,老朽左右尋思,再不上門請教,就老朽這把年紀,不定就得抱憾終生了!”

    惠施亦笑:“惠施這點學識,不敢在先生跟前賣弄!”伸手禮讓,“淳於子,請!”

    淳於髡隨惠施進府,遠遠望見客廳端坐一人。

    見他們近前,那人起身迎出。

    淳於髡正自打量,那人先一步躬身揖道:“魏申見過淳於子!”

    淳於髡回揖:“草民淳於髡見過殿下。”

    “殿下也是剛到。”惠施笑笑,指下席位,“席子還沒暖熱呢!今兒真是湊巧,一個是當朝殿下,一個是學界泰鬥,在下這處陋室,算是生輝了!”

    “這個自然。”淳於髡拍拍自己油亮的光頭,“隻要老朽這顆光頭一到,你想不生輝,怕也難哩!”

    三人皆笑起來。

    惠施讓席,太子申推托不過,居中坐了,淳於髡、惠施分坐兩側。閑聊一時,淳於髡再次打量魏申,見其眉頭不展,氣色不暢,遂傾身笑道:“觀殿下氣色,似有心事。草民在此,別有不便吧。”說罷,作勢欲起。

    太子申伸手攔住,苦笑一聲,抱拳:“聽聞淳於子善於揣摩,能夠忖知他人之心,魏申原本不信,今日倒是領教了!”

    惠施亦笑一聲,轉對太子申:“無論何事,料也瞞不過淳於子。殿下不妨說出來,淳於子多智,不定會有妙策呢。”

    “唉,”太子申長歎一聲,“不瞞先生,魏申此來,是為梅妹的事。”

    “梅公主又怎了?”惠施問道。

    “之前的事就不必說了,”太子申眉頭大皺,“一個時辰之前,梅妹突然到我府上,求請一事,讓魏申左右為難。”

    “梅公主所求何事?”惠施又問。

    “梅妹說,她不想住在宮,想搬進申府居住,還要申把孫將軍也接進府中,由她照料。”

    惠施長吸一口氣,緩緩閉目。

    “先生,”太子申盯住惠施,“你說,申該怎辦?若是不準,梅妹苦求,不定會出什事兒;若是準允,讓個瘋子住在府中,天下會怎議論?再說,父王那,又如何交代?”

    惠施雙目閉合,一動不動,顯然是在思忖。

    太子申複歎一聲,閉目垂頭。

    淳於髡聽出大要,探身問道:“請問殿下,孫將軍可是孫臏?”

    “正是。”

    “哦喲喲喲??”淳於髡連晃幾下光頭,發出一串富有樂感的聲音。他來找惠施,正為孫臏、瑞梅之事,豈料尚未開口,竟就有人遞過話把子了。

    惠施睜眼問道:“淳於子為何哦喲?”

    “唉,”淳於髡換作一聲長歎,“說起來,這個孫臏還是當年老光頭所薦。老光頭看他有些才具,在魏或可有所馳騁,誰想這才幾年光景,好端端一個才子,竟就成了一個瘋子!惠子你說,世道如此,讓老光頭能不感歎?”說著,將個光頭又搖幾搖。

    惠施苦笑一聲,亦是搖頭。

    “聽殿下語氣,”淳於髡將頭扭向太子申,“孫將軍與梅公主扯在一起了,這又是怎回事?”

    梅公主與孫臏的事滿大梁皆知,太子申曉得他是故意問的,也就不再躲閃,將孫臏與梅公主的婚約及梅公主非孫臏不嫁的決心扼要講述一遍。講到動情處,太子申淚水流了出來。

    “,”淳於髡輕笑幾聲,“殿下,這事兒你訴給老光頭,算是訴對人嘍!”

    “淳於子有何良策?”太子申急問。

    “請問殿下,是想讓梅公主得到終身幸福呢,還是讓她永生陪伴一個瘋子?”

    “當然是要梅妹得到終身幸福。”

    “嗯。”淳於髡晃晃光頭,“若是此說,老光頭倒是有個招兒。”

    “先生快講。”

    “老光頭最愛拉郎配,混喜酒喝。梅公主若是依然待字閨中,光頭願意保媒,為她覓個如意郎君,保管她一生幸福不就得了!”

    “唉,”太子申一下子泄了氣,長歎一聲,“先生有所不知,梅妹心中,隻有孫將軍一人,無論哪個公子王孫,她都不會動心。”

    “,”淳於髡捋須笑道,“這倒未必。殿下若是放心,這事兒可以交給光頭。老光頭擔保你的梅妹心甘情願地聽從老朽,嫁一個如意郎君。”

    “嫁給何人?”太子申急問。

    “公子虛。”

    “公子虛又是何人?”

    “齊國公子。”

    “齊國公子虛?”太子申思忖良久,自語,“齊宮室中,好像不曾聽說此人。”

    “,”淳於髡又是幾聲笑,“世上的人何止萬千,殿下不曾聽說也是常情。再說,殿下眼下所慮,隻是公主的婚事、公主的幸福、公主的如意郎君,至於什虛不虛的,隻要公主樂意,殿下何必較真呢?”

    “嗯,”太子申應道,“先生所言甚是。無論何人,隻要梅妹願意,申絕無話說。”

    “這就成了!”淳於髡再次捋須,“老光頭明日即向王上提親,隻是??”看一眼惠施,“這席喜酒,單是光頭獨飲也不成趣,惠子,大媒算你一份。光頭做男家的,你來做女家的,如何?”

    惠施忖不出淳於髡是何用意,甚想觀看下文,便拱手笑道:“惠施願意效力!”

    次日晨起,魏室無朝。

    淳於髡花費重金置辦彩禮,於後晌申時,驅車叫上惠施,進宮求見惠王。

    “,”見到淳於髡,惠王喜笑顏開,“老夫子,寡人正在想著你呢。”

    “王上想著草民是客套話,草民想著王上卻是真的。”淳於髡叩道。

    “老夫子快起!”惠王招呼二人坐下,“這次你可沒有忖對,寡人真的是在想你。”又轉對毗人,“不信你可問他。”

    “淳於先生,”毗人笑應道,“這是真的,方才大王還在念叨你呢。”

    “敢問王上,為何念叨草民?”淳於髡笑問惠王。

    “不瞞夫子,”惠王斂起笑容,一本正經道,“寡人身邊,真還缺少一個像夫子這樣的人。自夫子走後,寡人越想越覺得離不開夫子,實意求拜夫子為國師,常住宮,時刻陪伴寡人,司寡人之過。寡人正與毗人念叨此事,打算召請夫子,夫子可就來了。”

    “哈哈哈哈!”淳於髡大笑幾聲。

    惠王怔了:“夫子不樂意?”

    淳於髡指指自己的光頭:“宮中佳麗如雲,早晚見到草民這顆光頭,豈不花容失色,東躲西藏?”

    “,”惠王借題打趣,“若是此說,倒不打緊。寡人送你美女五十名,隻要老夫子精氣足,莫讓她們失望就成。”

    “果真這樣,”淳於髡順口接道,“草民更不敢了。宮中佳麗,皆是玉體,草民身賤,豈不是糟踐了?”

    “唉,”惠王知他不肯,輕歎一聲,轉過話題,“說吧,老夫子此來,有何指教?”

    “豈敢指教?”淳於髡拱手,“草民隻是討賞來了。”

    魏惠王轉向毗人:“老夫子的那棵金草,可鑄好了?”

    毗人點頭,從旁拿過一隻盒子,打開來,麵果是一株金光燦燦、栩栩如生的金草。

    惠王欣賞一時,使毗人遞給淳於髡:“你討要的寶貝,可以拿走了。”

    “草民謝王上厚賞!”淳於髡接過金草,拱手謝道,“不過,草民此來,不是為討此賞的。”

    “哦?”惠王略吃一驚,“夫子還討何賞?”

    “喜酒。”

    “喜酒?”惠王大奇,“何人的喜酒?”

    “梅公主的喜酒。”淳於髡侃侃說道,“臨行之際,齊王特別吩咐草民,要草民打探魏室可有公主待字閨中,若有,齊王有意向大王攀親。草民昨日向惠相國打探此事,得知梅公主尚未訂婚。草民竊喜,特拉惠相國保媒,代齊王向魏王求婚。”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禮單,雙手呈上,“這是禮單,彩禮已經置於偏殿,敬請大王驗看。”

    毗人接過,遞予惠王。

    惠王掃過一眼,置於幾上,抬頭緩緩問道:“田因齊求婚?他為何人求婚?”

    “公子虛。”淳於髡又從袖中摸出一帛,雙手呈上,“這是公子的生辰八字。”

    “公子虛?”惠王接過八字,細看一時,輕輕放下,點頭,“年齡倒是不錯,不知此人品性如何?”

    “,”淳於髡笑應道,“若問品性,倒是沒個說的,草民隻用八個字:才氣橫溢,氣宇軒昂。不過,”話鋒一轉,“公子也有不足之處,草民不敢隱瞞。”

    “有何不足?”

    “據髡所知,公子性格內向,不諳名利,與世無爭,喜歡獨處,尤其是喜歡養花育草,且在百花之中,尤愛梅、菊,幾年前賭氣前往東海仙山,在那養梅育草,修道煉仙。不知多少人家提親,公子皆未看上。這些秉性,與時下年輕人所求格格不入,齊王大是頭疼,卻也拿他毫無辦法。這些弱項,草民特別稟明大王,萬不能屈了公主。”

    “,”魏惠王大喜過望,捋須笑道,“若是此說,倒是匹配梅兒。田因齊若是真有誠意,這門親事,寡人可以準允!”忽又想起什,眉頭皺成一團,“隻是梅兒與那公子一般性情,甚是執拗,不願嫁人。她若不從,就會往死鬧騰,即使寡人,也奈何她不得!”

    “王上放心,”淳於髡接道,“草民得授通心之術,梅公主所想,草民皆可忖知。隻要得見公主,草民或可因情勸導,使她樂意歸門。”

    “好好好,”惠王連說幾聲,“先生果能玉成此事,寡人另有重賞!”又轉對毗人,“傳梅公主覲見!”

    “不不不,”毗人欲走,淳於髡連連擺手,“草民不可在宮見她。聽說公主與殿下甚親,草民可去殿下府中見她一麵。”

    惠王略略一想,大手一揮:“好吧,一切皆聽夫子。”

    東宮太子府中梅園,百餘株梅樹上掛滿了如葡萄般大小的青梅。

    一身素衣的瑞梅公主坐在梅亭,癡癡地望著樹上的梅子,想著心事。園中別無他人,隻有幾隻小鳥在梅枝間上躥下跳,喳喳歡叫。

    園門打開,淳於髡晃著油亮的光頭走過來。

    瑞梅過於專注,竟然沒有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淳於髡走到亭下,頓住腳步,故意咳嗽一聲。

    瑞梅扭頭,驀然見到一個光頭,花容失色,驚問:“你是何人?”

    淳於髡深揖:“老朽淳於髡見過公主。”

    瑞梅早就聽說過淳於髡的大名,鬆出一口長氣,微微欠欠身子,拱手複禮:“小女子見過先生。”

    淳於髡將她細細打量一番,讚道:“好標致啊!”

    瑞梅平素不願見人,更不喜在此被人打擾,又聽淳於髡說出此語,臉色一沉,冷冷說道:“先生至此,可有要事?”

    “,”淳於髡連出幾聲笑,“沒有,沒有,老朽隻是賞梅而已。”說著,也不顧瑞梅感受,顧自走上亭子,在瑞梅的對麵席地坐下,“老朽坐在這,公主不介意吧?”

    瑞梅忽地起身,麵色慍怒:“先生要賞,自賞就是!”說畢拂袖走下亭子,沿小徑而去。

    淳於髡緩緩說道:“梅公主留步!”

    聽到淳於髡直呼她的名諱,瑞梅怔了一下,頓住步子,扭回頭,語氣依舊冷冰:“先生何事?”

    “老朽路過街頭,碰巧遇到一個瘋漢,公主想不想聽聽他的趣事?”

    瑞梅心頭一顫,知他是為孫臏而來,且能進此園中,也必是經過太子申同意了的。看這樣子,許是她的要求有眉目了,既驚且喜,複上涼亭,語氣微微緩和,輕聲問道:“請問先生,那瘋漢有何趣事?”

    “公主不能站著聽,”淳於髡微微一笑,指著對麵的席位,“請坐。”

    瑞梅凝視他,有頃,複坐下來,兩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公主,”淳於髡斂起笑,語氣嚴肅,開門見山,“你與孫將軍之事,殿下都對老朽說了。聽殿下說,公主欲將孫將軍接至府中,照料他一生,可有此事?”

    瑞梅臉色緋紅,低下頭去,輕咬下唇,默不作聲。

    “老朽正為此事而來,有話欲問公主。”

    瑞梅喃聲說道:“先生請問。”

    “公主是喜歡孫將軍呢,還是愛他?”

    瑞梅將頭垂得更低,許久,說出一字:“愛。”

    “愛有四種,博愛、仁愛、義愛、男女之愛,公主之愛屬於哪一種?”

    “第四種。”

    “男女之愛又分三種,愛物、愛身、愛心,公主之愛屬於哪一種?”

    “第三種。”

    “你的回答實屬難得。再問公主,若是愛他的心,公主願意為他犧牲一切嗎?”

    瑞梅不再羞怯,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鄭重點頭,吐字清晰:“願意!”

    淳於髡看到,瑞梅的眼中盈出淚水。

    “,”淳於髡晃幾晃光頭,“看公主的淚眼兒,當是真心,老朽就幫這個忙了。”

    “謝先生成全!”瑞梅拱手,以袖拭淚。

    “老朽成全,可有兩種成法:一是如公主所願,說服你的父王,將孫將軍或接入宮中,或接至此處,交給公主照料,公主守他一生;二是治愈孫將軍的瘋病。”

    “先生能夠治好他的瘋病?”瑞梅兩眼圓睜,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淳於髡再次晃晃光頭,“是病就有治嘛,治不了,是方不得當!”

    “先生真的能治好他?”瑞梅二目放光。

    “除去兩個膝蓋骨之外,老朽擔保孫將軍如常人一般。”

    “太好了!”瑞梅改坐為跪,叩首。

    “公主先別磕頭,你還沒有回答我呢。老朽這兩種成全之法,公主可以任選一種。敢問公主,欲選何種?”

    “先生能保證治愈孫將軍之病?”

    “老朽可以保證,但能不能完全治愈,還要取決於公主。”

    “我?”瑞梅大怔,“小女子能有何用?”

    “有有有,”淳於髡晃幾晃腦袋,“公主需要答應一事。”

    “說吧,隻要能夠治愈孫將軍,要小女子做什都成。”

    “嫁人!”

    “嫁人?”瑞梅驚呆了。

    “確切地說,是嫁給齊國公子!”淳於髡一字一頓。

    瑞梅兩眼發直,好一陣兒,總算回過神來,從牙縫擠道:“原來,先生是變了法子提親來的!”

    “是的。”淳於髡晃晃光腦袋,“老朽此來,正是為齊國的公子虛提親。”

    “先生這要白走一趟了!”瑞梅麵色複冷,一字一頓,“小女子此生,除去孫將軍,誰也不嫁!”再次起身。

    “,”淳於髡捋須笑道,“看來,公主愛的並不是孫將軍的心,而是他那一百多斤又髒又臭的肉肉嘍。”

    瑞梅一怔,複坐下來,盯住他:“請先說說,先生怎治愈孫將軍?”

    “,”淳於髡笑出幾聲,晃晃光頭,“公主若問這個,那就有得講嘍。老光頭此生,不喜做官,隻喜遊走列國,獵奇賞美,化內方外多有所聞。齊國東海有座仙山,山上有種仙草,叫歸心蘭,其花奇香無比,專攝心魂,凡丟魂落魄者,一聞此香,魂魄歸聚,元神入體。觀孫將軍之病,當是身心分離,元神離體。隻要得聞此種花香,不治而愈矣!”

    “這??這與小女子的婚姻有何關係?”

    “有有有,”淳於髡迭聲說道,“仙山浮於大海之上,霧鎖雲匿,若隱若現,遊移不定,非常人所能至也。能登此山之人,據老朽所知,唯有齊國的公子虛一人。老朽受殿下之托,求公子虛討要仙草,公子虛卻提出一個條件,就是娶梅公主為妻!”

    瑞梅顯然相信了這個故事,瞪眼問道:“公子虛為何一定要娶小女子?”

    “,這是公子虛的事嘍,”淳於髡兩手一攤,顯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待出嫁之日,公主可以當麵問他。”說著,以手撐地,站起身子,“公主好好想想,是終生守著一堆身心分離的瘋肉肉呢,還是得到仙草,治愈孫將軍的瘋病,還孫將軍一個身心合一的完全之人?公主何時想明白了,可以告訴老朽。老朽遊走列國,靠的是兩個字—信譽。老朽既已承諾,就一定能兌現諾言。”

    淳於髡轉過身去,晃著光頭,搖搖晃晃地沿來路走去。

    走有幾步,身後飄來瑞梅的聲音,字字結實:“先生,您可告訴那位齊國公子,就說小女子願意出嫁。”

    淳於髡頓住步子。

    “不過,”瑞梅冷冷說道,“小女子也有一個條件,公子必須首先拿回仙草,治愈孫將軍之病!”

    “,”淳於髡晃幾下光腦殼子,“你倆真就是一對妙人兒呢。隻是,你二人,一個要先出嫁,一個要先治病,實讓老朽為難!這樣吧,老朽折中一下,公主可先嫁往齊國,舉行儀式,向你夫君討到仙草,再返回大梁,親手交給孫將軍聞聞,如果他的病好了,你就應諾入洞房,完成婚約,如果治不好,公主繼續留在大梁,如何?”

    瑞梅沉思良久,點頭:“就依先生。”

    “再有,”淳於髡盯住瑞梅,“公主還要應允一事,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公主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否則,老朽不作保證!”

    “小女子應允。”

    得知瑞梅願意出嫁,魏惠王大喜過望,親至太廟,為她的婚事問卦,抽到一簽,是六五坤卦,上上簽,爻辭是“黃裳元吉”,意思是,這樁婚事質性柔順,大吉大利。

    惠王樂不可支,定下吉日,吩咐宮中準備嫁女。

    自孫臏瘋後,武安君夫人瑞蓮公主不忍目睹梅姐傷心欲絕的樣子,很少回宮。聽說這樁婚事是梅姐自己願意的,瑞蓮不勝欣喜,急回宮看她,不想梅姐仍在太子申的宮中。瑞蓮正欲前往東宮望她,陡然想起臨出門時龐蔥交代她早點回府,說是武安君今日回來。瑞蓮看看天色,叫馭手撥馬回府。

    果然,瑞蓮剛到府門,就聽門人說龐涓回來了。

    自入縱之後,魏惠王全力以赴,號召眾臣光複河西,龐涓也陡然明白了合縱的好處,興奮異常,將全部身心投入到練兵備戰之上,幾乎每日都住在逢澤大營,很少回府。

    瑞蓮疾步走回,遠遠看到龐涓端坐廳中,正在聽龐蔥稟報府中諸事。瞥見瑞蓮,龐蔥識趣地站起,笑對龐涓道:“大哥,前院還有點兒小事,蔥弟待會兒再來稟報。”

    龐涓點頭,龐蔥退出,在門口遇到瑞蓮,哈腰見過禮,便匆匆走開。

    瑞蓮急趨過來,在龐涓前麵跪下,深情叫道:“夫君??”

    龐涓輕輕一拉,瑞蓮順勢倒進他的懷中。二人正在擁抱,門外傳來腳步聲,瑞蓮掙脫開來,在對麵坐下。看到並無別人,隻是侍候茶水的婢女,二人皆笑起來。

    瑞蓮喜形於色,急不可待道:“夫君,奴家有個天大的喜訊。”

    “哦?”龐涓微微一笑,“是何喜訊?”

    “梅姐要出嫁了!”

    “梅姐出嫁?”龐涓大吃一驚,“嫁予何人?”

    “齊國的一個公子,聽宮人說,他跟梅姐一個秉性,二人甚是般配。”

    “叫何名字?”

    “說是叫公子虛。”

    “公子虛?”龐涓眉頭微皺,“在下未曾聽說齊國有個公子虛。宮人還說什?”

    “宮人還說,父王甚是高興,前兩日到太廟求簽,是上上簽,當即定下吉日,就是後日。宮中這幾日都在忙活此事,為梅姐準備嫁妝。”

    “梅姐願意?”

    “當然了!梅姐若是不願,誰敢逼她?”

    “,”龐涓笑道,“梅姐樂意嫁人,真的是件大好事,我們要送份大禮才是。”

    “夫君說得是!”瑞蓮興奮道,“奴家一直在琢磨此事,可思來想去,竟是想不出送什才好。”

    “梅姐不同凡俗,送她何物,在下真得好好想想。”龐涓果真閉上眼睛,進入冥思,似是在想送何禮物。

    不過,瑞蓮公主有所不知的是,此時的龐涓,壓根兒就沒去冥想禮物,而是在揣摩整個事件。依他的本能判斷,瑞梅不可能說變就變,她肯願意,麵必有文章。

    冥思有頃,龐涓打個寒噤,脫口而出:“淳於髡!”

    龐涓這一聲既突然,又怪異,瑞蓮吃此一驚,花容失色,打了個哆嗦,顫聲問道:“夫君,淳於髡怎了?”

    龐涓這也意識到失態,笑道:“沒什。夫人可否知道,玉成這樁好事的媒人可是淳於髡?”

    “正是此人。”瑞蓮朗聲應道,“聽宮人說,他是男方大媒,梅姐的大媒是惠相國。”

    龐涓正欲再問,龐蔥急進,在門外站定,稟道:“大哥,齊使淳於髡求見!”

    龐涓苦笑一聲,撓撓頭皮:“,說有鬼,鬼就來了!”又對瑞蓮笑笑,“夫人,大媒邀功來了,在下得去好好謝他,夫人可暫回避。”

    龐涓起身,與龐蔥快步出門。

    不消一刻,龐涓笑容滿麵地攜著淳於髡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回廳中,分賓主坐下。龐蔥倒過茶水,退出。

    龐涓指指茶水,笑道:“清茶一杯,請老前輩品嚐。”

    淳於髡端過茶杯,品一口,讚道:“好茶!”

    龐涓亦品一口,笑問:“聽聞老前輩見多識廣,可知此茶出自何處?”

    淳於髡端起茶杯,細細察看茶葉顏色,又啜一口,在口中回味一時,咽下,抬頭笑道:“回武安君的話,老朽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此茶采自雲夢山,是清明茶。”

    龐涓抱拳:“老前輩真是神了!”

    “,”淳於髡晃晃光頭,亦抱拳道,“喝多而已。”

    二人暢談一會兒茶道,龐涓先入為主,抱拳笑道:“老前輩乃百忙之身,今日光臨寒舍,定有教誨晚生之處。”

    “,教誨不敢。”淳於髡捋下長須,“聽聞武安君精通兵法,老朽心向往之,早想請教。也是不巧,幾年前在下來梁,剛好趕上武安君大喜,老朽雖然登門,卻是難以啟齒。此番複來,武安君竟又不在府中。聽聞大人今日回府,老朽特別使人盯在府外。,此招甚妙,老朽果然逮個正著。”

    “這倒奇了!”龐涓盯住他,“據晚生所知,老前輩是以隱語見長,靠利舌遊走列國,怎突然又對兵法感興趣了?”

    “,”淳於髡再次晃晃光頭,“常言說,話不投機半句多。老朽求見大將軍,不說兵法戰陣,怎能提起大將軍的勁呢?”

    “哈哈哈哈,”龐涓大笑數聲,“與老前輩說話,真是痛快!自古迄今,兵家林林總總,不可勝數,敢問老前輩,您都想問哪家兵法?”

    “尋常兵法,不足為奇。天下盛傳大將軍在宿胥口夢見吳子,得授吳起用兵絕學,可有此事?”

    龐涓一怔,稍顯尷尬地笑笑,抱拳說道:“確有此事。不過,晚生所學,不過是吳子的一點皮毛,不足掛齒!”

    “大將軍不必過謙。”淳於髡斂住笑,正正衣襟,抱拳道,“說起吳子,老朽與他還有一麵之交。”

    聽他講到吳起,龐涓來了精神,抱拳急問:“真的?”

    淳於髡白他一眼:“老朽何曾打過誑語?”眼睛眯起,似入回想,“那年老朽十歲,跟娘討飯,討至楚地,碰巧遇到大將軍吳起凱旋,,那個威勢,將老朽嚇得當場尿了襠子。”

    淳於髡講得一本正經,講出的卻是這個典故,龐涓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連聲說道:“好好好!世人皆言老前輩滑稽,晚生今日信了!”

    “這是真的!”淳於髡指天發誓,“大將軍不信,可去齊地問老朽胞妹。她當時在場,迄今仍拿這個事兒耍笑老朽。在這世上,老朽若怕一人,就是她了。”

    見淳於髡如此認真,龐涓笑得越發開心,手指淳於髡,上氣不接下氣:“老前輩,真有您的,連謊也編得這圓,實讓晚生??”

    “不不不,”淳於髡截住他的話頭,“編謊的不是老朽,是大將軍!”

    龐涓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愣怔半晌,方才結巴道:“老??老前輩,此??此言何意?”

    淳於髡一字一頓:“若是老朽沒有料錯,此事當是大將軍故意編出來的。依老朽所斷,大將軍若修吳子之學,必在鬼穀。”

    “老前輩由何判知?”

    “精靈托夢,斷不會在大將軍懷中塞進一部兵書。”

    龐涓不無歎服,拱手說道:“老前輩果是慧眼,晚生不敢隱瞞。吳子一書確是在鬼穀時,由先生親授。至於托夢一說,也的確是晚生用來蒙騙三軍的。當時,三軍僅有三萬疲弱之卒,連戰皆敗,士氣萎靡,晚生不得已,方才編出這個故事,讓前輩見笑了。”

    “見笑?”淳於髡微微抱拳,由衷讚道,“大將軍隻此一舉,即勝吳起多矣!縱觀黃池之戰、朝歌之戰,更有後來的陘山之戰,大將軍智勇皆占,即使吳起再世,也不過如此。”

    龐涓連連抱拳:“前輩如此抬愛,晚生愧不敢當。”

    “說起《吳子兵法》,”淳於髡話鋒一轉,“老朽想起一事,甚是追悔。”

    “前輩有何追悔?”

    “當年聽聞鬼穀子將吳子用兵之術傳授將軍,而將孫子用兵之術傳授孫臏,老朽甚覺好玩。後蒙魏王召見,老朽也是嘴快,順口聊及此事。誰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魏王厚禮聘請孫臏。結果,孫臏至魏,不過一年,竟被處以臏刑,應了他的名諱!老朽得知此情,覺得對不住孫臏,也對不住鬼穀子。聽說龐將軍也為此事蒙受不少委屈,甚至還舍身相救,令人感動!唉,都怪老朽這張臭嘴,一句閑言,竟然惹出大禍,害人不淺哪!”

    龐涓忖道:“老禿頭繞來繞去,這才繞到點子上。”眼珠兒一轉,以襟抹淚,小聲泣道:“孫兄之事,是晚生之傷,前輩還是不要提了!”

    “唉,”淳於髡輕歎一聲,“好吧,既然此事是將軍之痛,不提也罷。不過,老朽生性好奇,話及此事,不由得想起一個假定,順便問問將軍。”

    “晚生願聞。”

    “孫子也好,吳子也罷,都是一等一的用兵好手。龐將軍習得吳子之術,孫將軍習得孫子之術,老朽在想,如果孫將軍沒有受刑,也沒有發病,龐將軍與孫將軍各領一軍,在沙場上兵戎相見,最終獲勝的會是誰呢?”

    龐涓沉吟一時,鄭重說道:“往事,是沒有如果的。”

    “往事當然沒有如果,”淳於髡笑笑,“可老朽說的不是往事,隻是如果。”

    “依前輩之見,會是誰呢?”

    “是老朽在問大將軍。”

    “回前輩的話,”龐涓拱手,“沙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晚生不敢妄斷。”

    “,”淳於髡捋須笑道,“不愧是大將軍,這也算是回答了。大將軍剛回府中,一路勞頓,老朽就不打擾了。”說罷,起身揖禮。

    龐涓也不挽留,客氣地送他出門,拱手作別。

    望著他的車馬漸行漸遠,不見蹤影,龐涓方才長吸一口氣,眉頭皺起,撓頭自語:“這個禿頭,上門即無好事。隻是??此人毫無來由地擱下此話,究竟是何用意呢?”

    又過許久,龐涓仍然不得其解,便悶悶地走回府。

    淳於髡回到驛館,吩咐飛刀鄒:“鄒壯士,你可以活動了。做三件事:一是尋到瘋子,要他明日午夜溜到廟門外麵,你約個地方候他,將他背進驛館;二是將他的衣冠等物拋於汴水,做出溺水自斃的假象;三是改裝迎娶公主的大車,在車底增設一個暗廂,讓那瘋子躺在麵,聽他媳婦一路啼哭地嫁往齊國。”

    飛刀鄒應過,安排好隨行匠人改裝公主婚車後,迅速來到墨者所在客棧,向屈將子稟報淳於子的日程安排。由於孫臏將秦國公子華潛住大梁欲偷渡他赴秦的事早已告訴飛刀鄒,為防止秦人作梗,確保萬無一失,屈將子特意調整了接應孫臏的時間,將原定的午夜提前至人定,同時調來十名墨者協助。

    翌日午後,範廚為孫臏送飯,剛從廟出來,就有一人將他攔住,耳語數聲。範廚繞道走進皮貨店,有人迎住他,引他走入內室。

    公子華端坐於席,範廚進來,哈腰小聲問道:“秦爺急召小人,可有要事?”

    公子華指著對麵席位:“範兄,坐。”

    範廚坐下,看向公子華。

    “齊人要動手了,”公子華緩緩說道,“昨夜人定時分,有人前去小廟,偷偷會了孫臏。”

    範廚大吃一驚:“秦爺,怎辦?”

    “這就動手!”

    “這就動手?”範廚重複一句,緊張地盯住公子華,“何時?”

    “今夜人定!”公子華斷然說道,“公主明日出嫁,齊人必於今夜將孫臏偷出,藏於車中,明日隨公主至齊。我們必須趕在齊人前麵動手。”

    範廚一咬牙關:“秦爺說吧,怎幹?”

    “孫將軍不肯赴秦,我們隻能來硬的。”公子華從幾案下摸出一隻小陶罐,遞給範廚,“這是,晚上送飯時,你混進食物中。待孫將軍昏迷過去,我們將他背回店中,明日淩晨,待城門打開,我們就離開大梁,趕赴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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