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入縱親楚宮耍奸 合六國魏室生心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寒川子. 本章:第076章| 入縱親楚宮耍奸 合六國魏室生心

    公子如是威王偏妃所生,生性恬淡,無意朝政,醉心於仙道方術。威王早年一力振作,怨其無誌,貶他於湘水之西的大山深處。此貶倒是稱了公子如的心,無怨無悔地在湘西一待十年。滅越之後,功成名就的威王年紀漸老,好起仙道來,猛然念及公子如的好處,頒旨將他召回。

    此番入縱,威王欽點公子如為副使,一是出於對他的器重,二也是在支應蘇秦。

    公子如受命次日,蘇秦送來請柬,邀他於翌日申時前往列國驛館與五國使臣共商縱親、會同諸事。公子如從未問過政治,更在山中閑散慣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回顧身邊,竟無一個可以商議政務的才士。欲去章華台請旨,懼父王斥責。欲去東宮求問,又恐太子恥笑。公子如苦思一宵,束手無策,正自作難,邢才送來令尹昭陽密函,教他如此這般。

    公子如一向看不慣昭陽,對其信中所言自是疑慮重重,思索良久,仍不得趣,遂在廳中踱步。

    踱著踱著,公子如眼前一亮,驅車直奔郢都西郊。

    郢都西郊的麗水河灣有一處沙石丘,丘上住著一個奇人,名喚酈敧。沙石丘狀如烏龜,酈敧自號龜丘子,入則數年不下龜背,出則狂放不羈,招搖過市,郢人無不視其為怪,唯公子如視其為師友,待之甚恭。

    公子如到時,衣衫襤褸的酈敧騎在龜背一棵大樹的枝丫上,正在引吭高歌,歌曰: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

    來者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

    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

    殆乎殆乎,畫地而趨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吾行卻曲,無傷吾足

    酈敧興致甚高,唱完複吟,吟完複唱,一遍又一遍,似是沒個盡止。

    公子如沿小徑邊走邊聽,行至近旁駐足,又聽一時,踱至樹下,擊掌叫道:“先生好歌吟啊!”

    酈敧這也看到公子如,一躍而下,拱手笑道:“何風吹來四公子?”

    “先生狂歌響徹雲霄,行雲遏止,晚生豈敢不來!”公子如回揖。

    酈敧爽朗一笑,席地坐下,指對麵草地:“公子請坐。”

    公子如坐下,笑問:“方才所歌,可是先生新作?”

    “公子高抬了!在下草莽野人,何能作此妙歌?”

    “敢問此歌何來?”

    “乃宋人莊周所吟,野人聞之喜之而已。”

    “莊周?”公子如思索一會兒,搖頭,“晚生未曾聽說此人。”

    “你呀,”酈敧笑道,“聽說過真人沒?”

    “先生是說上古真人?”

    酈敧甩動一頭蓬發:“莊周可謂是今世真人也!”

    “天哪!”公子如圓睜兩眼,緊盯酈敧,“真人現在何處,晚生可否一見?”

    酈敧閉目,憋公子如一陣,開眼笑道:“真人是好見的嗎?”

    “聽先生話音,想是見過真人了?”

    “當然見過!”酈敧再次閉目,神態似入仙境,“兩年前,真人南遊瀟湘,招搖過郢,路過此丘,野人有緣一會,得此妙歌。”

    公子如驚道:“兩年前真人南遊瀟湘,豈不就在晚生的家門口嗎?”

    “,有緣不在千,無緣照麵難識!”酈敧又是一陣朗笑。

    眼睜睜地與真人錯失交臂,公子如嗟歎再三,懊喪不已。

    酈敧盯他一會兒,撲哧笑道:“公子此來,不會是為求訪真人的吧?”

    公子如這也回到現實中,抱拳道:“先生所言甚是。晚生遇到難事,特來求教!”

    “是何難事?”

    “蘇子合縱六國,會同天下。父王昨日詔命晚生為副使,輔助蘇子參知列國縱親。晚生心中戰栗,惴惴不安。”

    “,”酈敧抖著肩兒一陣朗笑,“此等美差,他人求還求不上呢,公子何以惴惴不安?”

    公子如眉頭緊鎖,長歎一聲:“唉,記得先生告誡過晚生:‘人事難謀。所謀不成,則有人事之患。所謀成功,則有陰陽之患。謀成又可免患者,唯德才兼具者方能為之。’晚生德薄才淺,何能達此勝境?不諳此道而謀此政,叫晚生如何心安?不瞞先生,晚生一向清心寡欲,注重飲食,內中冷熱也算均衡。昨日卻是不同,晚生申時受命,子夜飲冰,在榻上輾轉反側,無眠達旦,可謂度日如年矣!”

    “哈哈哈哈,”酈敧手指公子如長笑數聲,“大丈夫謀事,想做則做,不想做不做也就是了,何必拿野人的閑言碎語來做擋箭牌!”

    “先生莫責怪了,”公子如一臉無奈,“晚生這是進亦憂,退亦憂,冒昧相求,望得先生一語點撥!”

    酈敧斂住笑:“公子既如是說,野人也就妄言了。”輕輕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望著公子如,“公子所求之事,可為人事。善謀人事者,莫過於魯人仲尼。依仲尼所論,天下可有兩大法戒,其一是命,其一是義。公子身為王之子,不可不事親,此為命也。公子身為王之臣,不可不事上,此為義也。事親之時,不擇地求安,可達至孝;事君之時,不擇事求安,可達至忠。無論是事親還是事君,知其無可奈何而能泰然處之者,可達至德,可保無禍。公子身陷兩難,已知無可奈何,隻要做到泰然處之,即可臻於至德矣。”

    “晚生正是不能泰然處之,求先生教我!”

    “若想泰然處之,公子須知為使之道。”

    “請先生明言!”

    “依仲尼之論,為使之道在於立信傳言。立信忌妄行,傳言忌溢辭。溢辭而傳則妄,妄則失信,失信則殃。”

    “何為溢辭?”

    “溢辭有二,一是溢美之詞,二是溢惡之辭。使臣所傳,多為君上所言。君上喜,多出美辭;君上怒,多出惡辭。善使者既不傳美辭,亦不傳惡辭。”

    “不傳君上溢辭,又傳何辭?”

    “傳以常辭。”

    “何為常辭?”

    “去其矯,卸其飾,即為君上常辭。此其一也。”

    公子如目詢下文。

    “其二是使臣不溢辭。”

    公子如眼睛大睜:“哦?”

    酈敧似是沒有聽到他的驚訝之聲,顧自眯眼,侃侃而言:“使臣巧言花語,即為溢辭。善使者不鬥巧,不勸成,此之謂也。以巧鬥力者,始於陽,終於陰;以禮飲酒者,始於敬,終於亂;以溢辭傳言者,始於諒,終於仇。是以善使者既不傳溢辭,亦不以溢辭傳言,否則必釀禍端,此所謂禍從口出。”

    “晚生記住了!”公子如恍然有悟,默念一會兒,追問,“先生所言雖妙,卻是過於曠遠,難解眼前急務。敢問先生,眼下之事可有應對良方?”

    “你且說說,眼前是何急務?”

    “蘇子邀晚生前往館驛商討會同諸事,可晚生對合縱、會同一無所知,父王亦無明旨,晚生是以惶惑。不過,就在晚生出門之際,令尹使人送來密函一封,為晚生出謀劃策。晚生吃不準此人用意,不敢擅斷,特請先生指引!”公子如從袖中摸出昭陽密函,遞給酈敧。

    “孟津?”酈敧看過密函,眉頭凝起,思忖一時,搖頭笑道,“昭陽此謀,非正術也!”

    “非正術?”公子如一臉惘然,“這??能行嗎?”

    “,”酈敧遞回密函,“野人送公子一策,與列國使臣商討會同諸事時,公子少說多聽。至於昭陽所謀,公子照貓畫虎,隻管行去。”

    不是正術,即為邪術。酈敧非但不反對,反要他照貓畫虎,公子如不解,盯住他征詢。酈敧神色祥和,微笑回視。

    公子如見他目光篤定,點頭允道:“先生既有此說,晚生照章行事就是。”

    “去吧!”酈敧翻身站起,走到大樹前,作勢欲爬上去。

    公子如攔道:“先生且慢!”

    “公子還有何事?”酈敧沒有睬他,顧自朝樹上爬。

    “敢問先生,莊真人現在何處?”

    酈敧爬到樹上,倚於樹杈,回首一笑:“宋國蒙邑。”

    公子如深揖:“謝先生指引!”

    公子如一身輕鬆地回到郢都。

    公子如剛進府邸,家臣報說縱親館驛已經來人催促數次。公子如細看滴漏,見已早過申時,也就顧不上洗漱,換好官服,驅車直奔館驛,遠遠望見趙國副使樓緩候在門外,說是蘇秦與諸位公子、公孫恭候多時了。

    眾人聽到聲響,俱迎出來。

    見過禮,蘇秦跨前一步,攜公子如之手越過兩進院子,走進一處清幽、雅致的廳堂。廳中不見一兵一卒,亦無仆從侍女,唯有花草果木點綴,整體布局祥和安泰,中間擺著七個茶幾,圍成一個大圓,每張幾後各鋪一塊絨毯。

    一切皆是公子如所喜歡的。

    蘇秦走進廳,指席位道:“諸位,今日是縱親會同,大家同主同次,隨便坐!”話音落處,自己跨前幾步,就近坐了。

    眾人掃視圓席,俱是一怔。

    列國會同,禮儀尤重,主次之位更是馬虎不得,座次如同行祭時執牛耳一樣,與會者無不看重,稍有不慎,輕則邦交失和,重則兵戎相加。此番會談,蘇秦既是召集者,又是六國的共同主使,理當坐於主位。其他諸人皆為副使,當坐陪位。然而,即使陪位,也有上下遠近之分。蘇秦設此圓席,自行放棄主位,別開生麵不說,無疑也是對位次之爭的精妙化解。

    此舉雖小,卻見了蘇秦的氣量與睿智。

    六國副使恍過神來,盡皆歎服,各尋席位坐了。

    侍者端上茶水,蘇秦品啜一口,目光落在斜對麵的樓緩身上,示意他主持儀式。列國副使或出身王室,或出身公門,唯有趙國副使樓緩身為人臣,是理想不過的主持人選。再說,趙是合縱發起國,蘇秦要他主持,自也有報答趙侯之意。

    樓緩講完套話,從旁拿過幾卷竹簡,是六國縱親綱要,每人傳發一冊,逐句宣讀。綱要內容無外乎五通、三同、協力製秦之類,是大家早就熟知了的。樓緩在此宣讀,無非是走個程序。

    宣讀完畢,樓緩邀請蘇秦發言。

    蘇秦也不推辭,不緊不慢地述起天下大勢、合縱緣起及其過程。幾個副使中,唯公子如首次傾聽蘇秦縱論天下,暢議國計民生,任他多不知政事,不諳民情,也聽得血脈僨張,大有感悟。

    接下來才是正題,商討如何會同。

    綱要等列國早已認可,無須爭議,諸人關注的焦點隻在會同的規格、盟辭、儀禮、時間、地點等具體事務上。燕國公子噲、韓國公子章、楚國公子如三人本性不爭,齊國田文年紀雖輕,城府卻深,趙國樓緩與蘇秦早有默契,隻有魏國的公子卬不計表,事無巨細,皆要過問一番。

    沒費多少周折,大家就在會同規格、盟辭、儀禮、時日等方麵達成一致,隻在選址上起了爭執。公子噲提議於洛陽會同,請周天子主盟,遭公子卬、田文合力譏諷。樓緩建言會同地點設於魏國的崤關澠池,正對函穀關,借此向秦展示六國縱親聲威,公子卬震幾叫好,熱切的目光瞄向田文,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田文卻把目光轉向公子如。

    自進門後,公子如一直正襟危坐,二目微閉,像是仍在深山老林坐定,而不是在開一個事關天下大局的列國特使級縱親籌備大會。

    在鬼穀有過此等經驗的蘇秦微微一笑,目光也投過來。

    眾特使的目光跟著射來。

    公子如顯然感受到了,二目微啟,因是首次在此等場合發言,聲音稍稍打戰,吐字卻是清晰:“楚國建議,會同地點設於孟津。”言訖,再次閉目。

    公子如不用“在下”而用“楚國”,眾人無不感受到這兩個字的分量。

    幾年前魏惠王號令天下於孟津朝王,今日,在自家地盤上的公子如既是實質上的東道主,又是縱親六國中最大一國的副使,竟然重提孟津,顯然是在釋放一個信號,就是楚國有意讓魏再做東道主,再執牛耳。在座諸人皆知公子如不善政務,不諳辭令,因而此言斷不是信口而出,而是得到授意。

    大家麵麵相覷。即使總要質問的公子卬,也是愣怔,沒有即刻表態。

    場上靜寂,滴漏清晰可聞。

    齊國田文卻似看出玄機,半開玩笑地率先讚同:“,孟津的確是會同佳址,連會同台也省得再建,稍作修繕即可。”

    公子卬這也反應過來,震幾叫道:“魏國讚同!昔日八百諸侯會盟孟津,共討商紂,今日六國英雄再會孟津,共討暴秦,何其快哉!”

    田文笑笑,半是揶揄:“還有魏王孟津朝王之事,大將軍怎就忘了?”

    眾人皆笑起來。

    見公子卬麵色尷尬,公子章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魏兄將秦公比作商紂,豈不是高抬他了?”

    眾人又笑起來。

    樓緩斂住笑,目光移向蘇秦,意思是再明確不過的。蘇秦將目光依次掃過眾使,依舊微笑,沒有說話。

    樓緩微怔,小聲叫道:“蘇子?”

    蘇秦望向樓緩,朗聲說道:“趙國副使,有話請講!”

    樓緩本想要蘇秦表態,沒想到蘇秦反要他說,便囁嚅道:“在下??”見眾人目光紛紛射來,隻好將牙關一咬,“在下以為,會同地點設在孟津不妥!”

    公子卬變過臉色:“請問趙國使臣,有何不妥?”

    “武王會盟八百諸侯於孟津,旨在伐紂。魏侯會盟列國於孟津,旨在尊周。今日蘇子倡導六國會同,意在結束紛爭,共製暴秦。韓公子所言甚是,秦公既不能等同於商紂,也不能等同於周天子,因而不宜再將會同台設於孟津。”

    公子卬探身道:“請問趙使,依你之言,會同地點設於何處合宜?”

    樓緩語塞:“這??”

    “別不是設在貴國邯鄲吧?”公子卬身子朝後一仰,放聲長笑。

    樓緩臉上漲紅,目光再次移向蘇秦。

    蘇秦輕咳一聲,斂神說道:“諸位特使,我等在此商談天下會同,是使命,更是職分。我等一言一行,無不關係天下大事,黎民安危,不可輕言戲辭,傷及和氣!”目光掃向公子卬,然後依次掃過諸位使臣,見大家紛紛正襟斂神,再次出聲,“六國會同,應以互相尊重、互相諒解為前提,凡事皆應求同存異,共商合議。關於會同地點,燕國特使提議設於洛陽,趙國特使提議設於澠池,楚國特使、魏國特使提議設於孟津,諸位誰有其他提議,盡可在此表述。”

    眾人盡皆搖頭。

    “既然沒有其他提議,”蘇秦以指輕叩幾案,“我們就在上述三地選取一個。我們共是七人,超過四人同意者,方為定址。先說洛陽,同意者伸出二指,就像這樣。”說著伸出二指,然後放下,目光掃過眾人。

    隻有公子噲舉手,依樣伸出兩個指頭。

    蘇秦候一會兒:“其次是澠池,同意者舉指。”

    樓緩、公子章緩緩將手舉起。

    蘇秦再道:“再次是孟津,同意者舉指。”

    公子卬、田文、公子如盡皆舉指。

    蘇秦略作思忖,亦伸出二指。

    公子噲見蘇秦舉手,亦改過來。公子章一見,也忙舉手。唯有樓緩遲疑半晌,方將兩個指頭緩緩伸出。

    “既然諸位盡皆同意,”蘇秦收回手指,“會同地點就定於孟津,吉期為秋分日,卯時起禮,午時執牛耳。其他相關事宜,均以今日議定的為準,請諸位特使各自回奏君上,求同存異,共成合縱大業!”

    “敬受命!”

    眾人走後,樓緩湊到蘇秦跟前:“蘇子,您??真的認同孟津?”

    蘇秦眉頭皺起,久久沒有說話。

    樓緩小聲嘟噥:“您是特使,隨便說個地點,有誰能說二話?”

    “唉,”蘇秦長歎一聲,“如果天下諸事在下都能定下,我等又何必四處奔波、合縱會同?既然是列國會同合縱,在下又怎能隨便說個地點?”

    樓緩急道:“方才,您若不舉手指,他們也湊不夠四人。”

    “縱親六國,齊、楚、魏三家最具實力。三家俱薦孟津,在下若是不舉手,你說定在何處?會盟地址定不下來,如何會同?我們總不能將精力一直耗在這樁事上吧。”

    “會同地址再放孟津,又不能去邀周天子,叫天下如何看待?再說,魏得惠子、龐子,勢力複強,六國皆去孟津,魏王會不會??”樓緩打住話頭。

    “你說得是,在下憂心的正是此事。但事已至此,即使會同地點不在孟津,該發生的照舊會發生。”

    樓緩默然。

    公子如回到府中,沉思良久,起身徑投太子府,將這日議定的合縱諸事細細稟過。

    送走公子如,太子槐吩咐靳尚召請左司馬屈、右司馬景翠及屈丐、屈原等七八個得力近臣謀議。眾人也都知道了合縱成功的事,群情振奮。

    屈長子、一直鎮守襄陽的裨將軍屈丐按捺不住,率先說道:“殿下,天賜良機,末將請命伐秦,光複我商於失地!”

    “屈將軍所言極是!”太子槐情緒高昂,“商於之恥一日不雪,本宮之心一日不寧!今日機緣已至,本宮召請諸位,隻為商定一個萬全之策。”目光逐一掃過眾人,“諸位皆是本宮膀臂,也都熟知秦人,有何良策,就都說出來。”

    幾個年輕人七嘴八舌,各自說出伐秦方略,漸漸形成合議,就是趁列國合縱、秦人無力南顧之時,兵分三路:一路出宛城,由涅陽西進;一路出穰,沿湍水河穀北上;一路出均陵,沿丹水河穀北上。鉗擊淅、於,而後三路大軍由東而西,直搗於中,奪取武關,進而掃平整個穀地。

    幾個年輕人熱情洋溢地獻計獻策,唯有左司馬屈閉目端坐,自始至終未出一言。

    太子槐憋不住了,目光轉向他:“老將軍,您與秦人對陣多年,熟知商於,想必已有破敵良策,可否賜教本宮?”

    “回稟殿下,”屈應道,“商於穀地形勢險惡,關隘眾多,原本易守難攻。自商鞅始,已曆四任郡守,無不謹小慎微,尤其是現任郡守孟邵,智勇兼具,是秦公親選將才,膝下四子皆飽讀兵書,精通武藝,各有萬夫之勇。孟邵上任六年,借地勢築關設壘,層層布防,並將穀地之民施以秦法,勸農耕織,教民死戰,是我真正的勁敵。臣以為,收複失地,萬不可倉促圖之!”

    屈出言即長秦人誌氣,大出眾人意外。

    太子槐長吸一口氣,緊盯屈:“以老愛卿之意,我當如何圖之?”

    “兵不出奇,難有勝算!”

    “如何出奇?”

    屈從袖中摸出一卷羊皮,鋪開來,是一張軍用形勢草圖,上麵密密麻麻布滿符號。

    太子槐看有一時,抬頭問道:“本宮愚昧,請老將軍教我!”

    “臣不敢!”屈手指草圖,詳細解道,“殿下請看,從這兒到這兒,總長逾六百,俗稱商於穀地。這條黑線叫商於道,也叫商山道,西至藍田,中經商州,東至淅、於,兩側皆是大山,峰高穀深,無路可通。我若以勢壓之,與秦逐城逐壘爭奪,或可取勝,犧牲必大。以臣之見,我當借六國合縱、秦人無暇他顧之際,以方才所議三路為佯攻,主力悄出漢中,沿沔水北上,越少習山入丹水上源,直攻商城。商城若得,武關自破,於中、於東、淅等七邑,皆如甕中之鱉,商於穀地不戰可下!”

    屈一番話說完,在座諸人皆是驚喜,屈原更是瞪大眼睛,不無欽敬地凝視這位久經沙場的堂伯。

    顯然,對於如何光複商於、報複前仇,屈早已成竹在胸。

    “好方略!”太子槐思慮有頃,朝屈抱拳致敬,“屈將軍不愧為我大楚柱國啊!”

    屈叩首:“末將不才,愧對殿下褒獎!”

    “屈將軍,快快請起!”太子槐離席,親手將他拉起,扶他坐下,長歎一聲,“唉,當年公孫鞅乘我與巴、越交戰,襲占商於穀地,父王為此夜不成寐,勵精圖治,終使我大楚百廢俱興,如旭日勁升,翠筍破土,前年更得越地千、人口百萬,盛況空前。本宮有意借合縱之機光複失地,雪我前恥。屈將軍,今日就指靠您了!”

    “殿下放心,”屈哽咽道,“末將即使肝腦塗地,也要擊敗秦人,光複失地,不負我王、殿下知遇之恩!”

    太子槐壓低聲音,目光銳利:“諸位愛卿,今日所議,乃我絕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屈將軍!”

    屈抱拳:“末將在!”

    “精密籌劃,確保此戰萬無一失,一舉破秦!”

    “末將遵旨!”

    太子槐轉向景翠、屈丐及幾位將軍:“諸位將軍,你等各自備戰,協助老將軍成此大功!本宮前去章華台,奏報父王!”

    諸將振奮:“末將得令!”

    “還有你??”太子槐的目光緩緩落在屈原身上。

    屈原抱拳:“屈原候旨!”

    “本宮觀你言辭得當,舉止從容,文章燦爛,有意委你一份重差。”

    屈原朗聲應道:“屈原赴湯蹈火,在所不懼!”

    “公子如一意修身,不善應酬。你可跟隨左右,輔其支應列國事務,振我大楚威儀!”

    “平遵旨!”

    太子槐轉對靳尚:“備車!”

    昭陽驅車直入章華宮,登上三休台求見威王,被侍衛攔下。

    昭陽心急如焚,在偏殿候至翌日後晌,方得覲見。覲見地點仍在觀波亭。楚威王喜歡在聽臣子奏報時,能夠聽到雲夢澤中的波濤。

    一身重孝的昭陽跟在內臣身後,亦步亦趨地走到亭下。剛剛踏上亭台,昭陽整個身子就“撲通”一聲撲前,伏地重叩,大放悲聲:“王上??”

    聽到這聲悲號,威王怔了,盯住他。

    昭陽哭得更加傷悲:“王上??”

    因距離較遠,威王看不真切,隻將目光落在他的一身孝服上,以為他是為母傷悲,眼圈兒也紅了,輕歎一聲,安撫他道:“江君夫人年過古稀,壽終正寢,當是善終,愛卿尚須節哀順變才是!”

    昭陽泣不成聲:“王上,臣??臣??”

    “昭愛卿,”威王歎喟一聲,“江君夫人一生積福行善,賢淑達理,富聚坤德,堪為楚女典範。仙遊之後,又不行人殉,輕車簡從,即使葬器,也是去奢就樸,堪為天下楷模。寡人聞之,不勝慨歎矣!”

    昭陽將頭磕得山響,再泣:“王上??”跪前幾步,磕頭如搗蒜,“王上,臣??又犯重罪,特此負荊,懇請王上責罰!”

    “哦?”威王細審,這才注意到昭陽反綁兩手,背上插著三根荊條,打個驚愣,“昭愛卿,你??這是為的哪般?”

    “王上,”昭陽邊泣邊訴,“前些時,臣聽信秦使陳軫,誤信江湖浪人蒼梧子,還將他薦給我王。若不是六國特使蘇子慧眼識詐,臣差點釀下大錯,罪不容赦啊!”

    “唉,”威王明白過來,喟然嗟歎,“若為這個,寡人是該罰你!不過,寡人聽說江君夫人是在久吃那人的仙丹之後方才仙去。由此觀之,愛卿並非蓄意謀害寡人,而是受到奸人蒙蔽,情有可原。”

    “王上,”昭陽再次叩頭,“臣隻念效忠,竟是良莠不分,害了先母不說,這??這又??”匆匆跪行至內臣跟前,擺好姿勢,“抽出荊條,使勁抽,抽死我!”

    內臣後退一步,目光瞄向威王。

    “唉,也罷!”威王輕歎一聲,“昭愛卿定要自請責罰,你就抽打三下,全他一個心意!”

    內臣應過,從昭陽背上抽出三根荊條,解去綁縛,撩開孝服,揚起一根荊條,在其裸背上象征性地抽打一下,扔掉,又拿一根,再抽。

    三根抽完,內臣彎腰扶他起來。

    昭陽走到威王前麵,正對威王跪下,叩首:“臣謝我王不殺之恩!”

    威王指著左側席位:“坐吧。”

    昭陽謝過,起身在幾前坐下,正要說話,遠處傳來腳步聲,當值內臣稟報合縱副使公子如求見。

    威王請入,公子如見過禮,見昭陽也在,遂在奏報六國特使議定的合縱會同事宜時,特別提到,他已遵從令尹大人吩咐,舉薦孟津為合縱會同盟誓之地,六國紛起響應,已正式確定會同地點為孟津。

    威王征詢的目光緩緩轉向昭陽:“昭愛卿?”

    “王上,”昭陽抱拳解釋,“臣此來,一是向我王請罪,二也正是奏報此事。王上,在我大軍行將伐魏之時,蘇子卻來倡導天下合縱,臣一時沒想明白。近日臣為先母守孝,得暇冥思默想,竟是恍然有悟。”

    “愛卿有何感悟?”

    “臣以為,六國拋卻前嫌,親如一家,天下從此再無紛爭,於我來說,利大於弊。”

    “愛卿說說,如何利大於弊?”

    “我可與魏、齊化敵為友,共同對付虎狼之秦。魏報河西之仇,我雪商於之恥,可謂是兩全其美之事。”

    “那??齊人呢?”

    “王上,”昭陽詭秘一笑,“齊人在黃池被魏人打怕了,隻要魏人要他征秦,想他不敢不征!”又壓低聲音,越發詭秘,“按照蘇秦所言,六國合縱,意在製秦。魏、秦因河西血仇數十年,幾年前秦人使詐,斬殺大魏武卒八萬、奪占河西不說,又乘勢攻取陰晉和函穀,盡得河、山天險,迫魏遷都大梁。近年魏國文得惠施,武得龐涓,東敗齊於黃池,北卻趙於朝歌,南奪我陘山,勢力複振,早就尋思與秦人一決高下。今六國合縱,我大可聯手齊人,成魏之美,助魏奪回河西。”

    楚威王身體前傾:“嗯,有意思,說下去!”

    “待魏合六國滅掉暴秦,我可再與齊盟,趁齊報黃池之辱,我雪陘山之??”

    想到酈敧的“非正術也”之言,公子如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昭陽也趁機打住,目不轉睛地望著威王。

    威王兩眼微閉,陷入沉思,許久,睜開眼睛,轉對公子如:“如兒,近幾日來,寡人依你所言,清心靜坐,隻是坐有兩個時辰,仍然是心猿意馬,攀東扯西,再後來,竟是心亂如麻,如坐針氈,渾身上下無一處舒服,這是怎回事?”

    見威王沒有睬他,反而談起修心之事,昭陽心打結,又不能表露,隻好跟著威王的目光,兩眼怔怔地看向公子如。

    “回稟父王,”公子如也吃不準威王之意,緩緩應道,“兒臣初修時也是心亂神飛,無法安坐,不到半個時辰就起來了。父王初修就是兩個時辰,遠勝兒臣矣!”

    “,”威王樂了,“照你此說,寡人心就踏實了。如兒,關於修身悟真,你又有何感悟?”

    “回稟父王,”公子如拱手奏道,“兒臣在郢西訪到一個奇人。”

    “說來聽聽!”

    “此人居於麗水河灣,號龜丘子,放浪形骸,處事灑脫。兒臣慕名而去,未曾見麵,先聞一歌。兒臣駐足聽之,甚有感觸!”

    “是何歌謠?”

    公子如從袖中摸出一塊絲帛,雙手呈上:“兒臣唯恐錯記,抄錄於此,請父王審閱!”

    內臣從公子如手中取過絲帛,呈給威王。

    “,”威王看過,叫內臣轉給昭陽:“昭愛卿,你也看看!”

    昭陽細看一陣,皺起眉頭:“大王?”

    “昭愛卿,有話直說!”

    “大王,”昭陽吃不準公子如是何用意,掃他一眼,試探道,“臣以為,此歌似是??味道不對,曲辭不敬,有妄議、誹謗朝政之嫌。”

    “愛卿說說,他是如何妄議、誹謗朝政的?”威王問道。

    “今我王聖治,天下昌明,歌者卻說‘何德之衰也’,又說聖人不出,‘方今之時,僅免刑焉’,更是妄論!”

    “既然他是妄議朝政,以愛卿之見,該當如何處置此人?”

    “臣以為,當治其誹謗朝政之罪。”

    “哈哈哈哈!”威王手指昭陽,笑得前仰後合。

    吃威王這一笑,昭陽迷瞪兩眼,不知所措。公子如也是不解。

    威王笑夠了,轉對公子如:“如兒,吟唱此曲之人,也就是你說的龜丘子,可叫酈敧?”

    公子如怔了,不無驚奇地望著威王:“是的!父王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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