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捧六印蘇子會同 遊虎牢四王謀秦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寒川子. 本章:第077章| 捧六印蘇子會同 遊虎牢四王謀秦

    會同日漸近,離大周王城不足百的河渡孟津再次成為天下焦點。

    六月底,六國特使蘇秦引領縱親人馬兩萬餘人率先抵達。孟津離周室最近,但會盟縱國多已稱王,各與周室分庭抗禮,蘇秦無顏過周,就在河水北側百許的軹城紮下營帳。軹城原為韓地,文侯時吳起奪占,惠王為鎮住韓人,特別在此辟有圃田,蓋下行宮。

    公子卬要蘇秦入住行宮,蘇秦笑辭,與樓緩等住在行宮東側的允水岸邊。公子卬忖出蘇秦仍舊在意君臣名分,也就不再勉強,與公子噲、公子章、公子如、田文等貴胄副使宮住了。

    蘇秦在允水岸邊搭建一個三丈見方的臨時亭台,一有空閑,就獨自走去,端坐台上,或睜眼凝視靜靜的允水,或閉目冥思默想,或處理列國事務。

    到眼下為止,合縱的各項事務進展順利。在楚王的帶動下,列國君侯均以最高禮節、最大陣容參與縱親,讓蘇秦受寵若驚。

    縱親六國中,除燕之外,五國皆來快報,楚王已經起駕。蘇秦不敢耽擱,一安頓下來,就使樓緩引領一幫熟知儀禮的儒者趕赴孟津,依據周禮整修會同台,安排列國行轅。

    大周天子治下六個頂級大國在大周天子的眼皮底下高規格會同合縱,共同應對大周天子治下另一個諸侯大國,整件事兒不能說是絕後,也算空前,根本沒有成製可鑒。

    更為棘手的是,六國中已有三國並王,禮製先失,身為周民的蘇秦卻無任何理由邀請大周天子主盟。而縱親六國有三王一公二侯,蘇秦思前想後,在禮儀、規製、主盟等細枝末節上,仍無萬全之策。如此大盟,任何禮數缺失,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這日後晌,樓緩從孟津返回,稟報會同台等設施籌建事項。蘇秦思慮再三,吩咐他在儀禮規製上先按春秋時齊桓公九合諸侯時的定規準備。

    樓緩應道:“楚、齊、魏皆為王國,若是待以諸侯之禮,隻怕另生枝節。”

    “周天子仍在,在下又是周人,若是按照王製,今人不說,我等必遭後人唾罵!”

    “蘇子,你看這樣如何?”樓緩靈機一動,“我們既不按王製,也不按侯製。在下是說,比王製降半格,比諸侯間尋常會盟升半格!”

    “嗯,此法可行。”蘇秦沉思良久,應允,“這也有成例。楚早與周室並王,但在至周覲見時,行的卻是臣禮,周室待楚,即以此製。不過,此事不宜張揚,我們隻做不說。”

    “在下明白。”

    “還有盟辭。如何措辭,事關大局。”

    “在下以為,由您主筆最是合適。”

    “我這人,動嘴皮子可以,”蘇秦苦笑一聲,“捉筆弄墨實不在行。不過,在下倒是想到一人。由他主筆,或有驚喜。”

    “誰?”

    “屈原。”

    “就是公子如身邊的那個年輕後生?”

    “正是。”

    “他怎能成?”樓緩搖頭,“才十幾歲,還是顆小青棗呢,如此重任,嚇也嚇暈他了。”

    蘇秦笑道:“青棗有青棗的味兒。”轉對守在門外的飛刀鄒,“鄒兄,去楚國使館,有請屈子!”

    屈原應邀而至。

    得知是撰寫盟辭,屈原驚詫之後,欣然受命。蘇秦與他議至傍黑,將盟辭大要講給他聽。二人正在議論,飛刀鄒稟報燕國副使公子噲求見。

    “屈子,”蘇秦盯住屈原,“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盡可放開來寫,不要太長,也不要麵麵俱到,能寫出合縱要義就成。先擬個草稿,大家再來切磋。在下還有公務,不多陪了。”

    “蘇子放心,”屈原長揖,“平雖不才,必竭力而為。蘇子留步,平告辭!”

    蘇秦送到台下,與他別過,攜公子噲之手再上亭台,分賓主坐定。

    公子噲笑道:“蘇子請屈子來,是不是又想楚樂了?”

    蘇秦臉上現出苦笑,長歎一聲:“唉,即使想聽,也沒那份閑心哪!”將一隻水杯推過去,“沒茶了,隻能請公子用水。”

    公子噲接過杯子,輕啜一口。

    “公子此來可有要事?”蘇秦也端過水杯,啜一口,表情疲累。

    公子噲從袖中摸出信函,雙手呈上。

    蘇秦接過,掃一眼,放在幾案上,緩緩說道:“是不是燕國出兵的快報?”

    “,”公子噲笑應道,“是子之將軍發來的,說我祖公不顧老邁,親來赴會,子之將軍引軍三萬護駕,已經上路了。”

    “哦。”蘇秦心不在焉地應一聲,轉頭望著暮色中的潭水。

    “蘇子,”公子噲身子微微前傾,“您猜猜看,何人陪爺爺來了?”

    蘇秦頭依舊不抬:“何人?”

    “在下的小祖母,姬夫人。”

    “哦?”蘇秦一震,扭過頭,直盯公子噲,眼中現出亮光,但這亮光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公子噲細審蘇秦,見他滿臉陰鬱,細想這些日來,蘇秦一直心事重重,不由納悶,小聲問道:“蘇子,您有心事?”

    “是的。”蘇秦點頭。

    “是何心事,可否告知在下?”

    蘇秦從潭水上收回目光,望向公子噲:“你且說說,我們為何合縱?”

    “消除紛爭,實現天下和解。”公子噲順口應道。

    這是蘇秦掛在嘴邊上的話,公子噲早已熟記於心了。

    “此番會同,我們真的能夠消除紛爭,實現天下和解嗎?”蘇秦盯住他。

    “當然能。”

    “你為何有此信心?”

    “因為??在這天底下,沒有蘇子做不成的事兒。”

    蘇秦顯然沒有料到公子噲會如此應答,愣怔一下,撲哧笑道:“你真的這想?”

    公子噲鄭重點頭。

    “謝公子信任!”蘇秦從幾案下緩緩摸出四封快報,一字兒擺在幾案上,從左至右,是楚、齊、韓、趙、燕五個信函。

    公子噲看一會兒,仍舊不解:“蘇子?”

    “公子請看,”蘇秦指著快報,“這些快報,報的無一不是軍情。楚王親來,引軍八萬;齊王親來,引軍五萬;韓侯、趙侯親來,各引軍三萬;還有你爺爺,引軍兩萬;剩下大魏,在下這也得到消息,龐將軍正在四處調兵遣將,磨刀霍霍。各路煙塵,都在朝著孟津滾哪!”

    公子噲越發不解了:“這說明天下列國重視合縱呀!合縱旨在製秦,沒有兵馬,何以製秦呢?”

    “是啊,”蘇秦輕歎一聲,重複,“是啊是啊,你說得對極了!沒有兵馬,何以製秦呢?可??這多兵馬聚在一處,怎能不起刀兵呢?你看看,此番會同,哪一家都是劍拔弩張!”

    “起刀兵就起刀兵。”公子噲不假思索,“依我看,幹脆借此機緣,將暴秦滅掉。滅掉暴秦,一勞永逸,天下不就永享太平了嗎?”

    “你呀,”蘇秦連連搖頭,苦笑一聲,“看的隻是表層。若是真的滅掉暴秦,天下可就更難太平了!”

    公子噲大怔。

    翌日晨起,蘇秦正在允水岸邊散步,屈原造訪,說是盟誓擬好了。

    蘇秦吃一大驚,接過他呈送的竹簡,連看數遍,細細品味,不可置信地盯視他。

    “蘇子?”屈原的心忐忑直跳,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你是個奇才。”蘇秦將竹簡又看一遍,“更是個急才,僅此一夜,竟就寫出這般誓約,實令在下敬服!”

    “在下??”屈原以為蘇秦是在奚落自己,麵紅耳赤,“在下是急性子,回去後一宵未睡,方才擬出這份草稿,自覺不好,卻又不好給他人審看,一大早就??就??就拿過來了。蘇子若是覺得不妥,在下拿回去重寫。”

    “為什要重寫呢?”蘇秦將竹簡又看一遍,“如此美文,求還求不到呢。”

    屈原眼睛瞪大。

    “不過,也並不是完璧無瑕。”

    “敬請蘇子指正!”

    蘇秦指著中間兩句:“請看這兩句。”

    屈原打眼一看,寫的是:“肌膚潤於鋒鏑,骸骨難入丘塚。”

    蘇秦接道:“六國縱親,當整齊劃一才是。此文通篇皆是四言,此處卻是六言,變化雖有,卻失齊整。就好比兩軍作戰,對方未衝,自己先亂陣腳,不妥。可否改作‘肌膚潤鏑,骸不入塚’?”

    “好!”屈原脫口而出。

    “還有下麵一句,‘鬼怒神斥,民怨沸騰’,可以改為‘鬼神震怒,民怨沸騰’。以‘震怒’對‘沸騰’,順口不說,對仗也工整。盟誓是要念出來的,最好是朗朗上口。”

    “蘇子改得是,在下歎服!”

    “該歎服的不是你屈子,而是我蘇秦呀。”蘇秦由衷讚道,“此文一夜而就,一氣成,滴水不漏,樸實無華,外契天下大義,內含縱親要旨,由首至尾,堪稱是字字珠璣啊!”

    “謝蘇子誇獎!”屈原靦腆地笑了。

    最先到達安邑的是魏惠王。魏室重臣龐涓、惠施和朱威等,也都陪他來了,隻留下太子申、白虎及一幫老臣在大梁守值。

    魏惠王由衷感激蘇秦,到軹後不顧旅途勞頓,使王輦接蘇秦入行宮。俟蘇秦抵達,惠王跣足迎出宮外,攜蘇秦之手,與他並肩入宮,促膝談至深夜。

    在惠王與蘇秦談心時,魏國三軍逾十萬眾,包括龐涓的虎賁之師,分路開到河東,依龐涓指令屯紮於孟津、安邑附近,理由冠冕堂皇,保障列國君主的人身安全。

    接踵而至的是楚王,再後是齊王。因會同地點是在魏境,列國軍隊均需接受魏國指令。

    在龐涓部署下,楚軍七萬屯紮於宛城以北的方城,楚威王僅帶人馬一萬趕至孟津,住進早已搭好的楚國行轅。齊威王引兵五千,餘眾屯於宋、衛境內。再後是趙肅侯和韓昭侯,各帶兵三千。燕人一則距離遠,二則燕公老邁,隻能日行五十,來得最晚,在秋分的前三日方才迤邐趕到。

    此番會同,魏惠王如同換了個人,再沒有上次他在孟津諸侯朝王時的不可一世。作為東道主,他甚至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謙恭和殷勤,無論哪家君主趕到,他都要拉上惠施、朱威等魏室臣子,親迎數,把盞接風。

    見六國君主均已光臨,蘇秦於秋分前一日,以六國特使身份,在會同台東側不遠處的一片山林,設便宴招待。

    這片山林位於河水北岸,鶴鳴山下。鶴鳴山頂有一巨石突兀而出,狀似鳴鶴之首,因而得名。此處依山傍水,視野開闊,風景極佳,堪為風水寶地。

    為示公允,蘇秦如法炮製,將六個幾案擺成圓圈,使所有幾案沒有正向,不定方位,因而也就沒有上下主客、首席末席。六位君主趕到,先是一怔,繼而一笑,嘻嘻哈哈地各選席次,圍作圓圈坐了。蘇秦雖是東道主,身份卻是臣子,因而沒給自己設席,恭身侍立,待侍者端上飯菜,他就接過,按年歲大小呈給每位君主,博得眾口稱頌。

    席宴更是特別,沒有山珍海味,沒有魚肉腥葷,沒有美酒佳釀,隻有素菜、鮮果、稀粥和窩窩頭,全是此地百姓吃的。雖是粗茶淡飯,卻是宮牆之內不曾見到的,加之蘇秦特請廚師精工細作,味道別具一格,眾王侯無不狼吞虎咽,津津有味,連讚好吃。

    見諸侯吃飽喝足了,蘇秦這才走到靠近河水的地方,北麵而立,正襟跪地,奏道:“諸位君上,明日即為秋分日。一年四季,日升日落三百六十日,月圓月缺一十二度,唯有二日最是公允,一是春分日,一是秋分日,是以魯人仲尼撰史,名之曰‘春秋’。今六國縱親,天下會同,諸位君上以天下百姓安樂為念,拋卻前嫌,不畏勞苦,長途遠涉,會聚於此,求同存異,盟誓縱親,天地為之動容。蘇秦謹代天下百姓,向諸位君上致敬!”站起,正正衣襟,行三拜九叩大禮。

    六位君上互望一眼,一齊站起,共同走到蘇秦跟前。魏惠王、楚威王分別伸手,一人扯住蘇秦一隻胳膊,笑吟吟地將他拉起。

    眾人簇擁蘇秦走到圈內,韓昭侯親自動手,將自己與緊挨的趙肅侯幾案挪了挪,騰出一個空位,招呼侍者抬來一張幾案,魏惠王、楚威王將蘇秦按坐在幾案後麵,這才各回席位。

    蘇秦拱手一周,再次致辭:“周人蘇秦謝諸位君上抬愛!”微微一笑,直入主題,“諸位君上,明日即行盟誓,臣有一事啟奏,還請諸君定奪!”

    眾位君上齊望蘇秦。

    “諸位君上,會盟諸事,主要參照舊時會同規製,其中儀禮、程式、規製、樂舞、儀仗、盟書等具體細節,臣與列國副使已具奏本奏報,諸位君上也分別降旨允準,因而,大體上可以確定。迄今為止,坎已掘就,牲已備好,會盟物器均已備齊,隻待良辰吉時。臣所奏之事是??”蘇秦頓住話頭,挨個掃過諸位王侯,“按照舊製,諸侯會同,歃血盟誓,須有執牛耳之人。明日盟誓,該由何人執牛耳,臣奏請諸位君上公議!”

    自古迄今,執牛耳者即為盟主。蘇秦提出此請,在座六君無不斂神,麵麵相覷之後,各自正襟危坐,閉合雙目。

    蘇秦又掃眾君主一圈,亦將眼皮微微閉合。

    場麵靜寂,唯有河水的驚濤拍岸聲和林中小鳥的唱和聲隱約傳來。

    過有許久,魏惠王率先打破沉寂,笑道:“,我說諸位,養啥神哩?不就是推舉個執牛耳的人嗎?依魏罃看來,有一個人最是合適!”

    眾人紛紛睜眼,目光落在魏惠王身上。

    魏惠王連晃幾下肥碩的腦袋,手指蘇秦,一字一頓:“他,周人蘇秦!”

    話音落處,趙肅侯、韓昭侯、燕文公紛紛附和:“好好好,就由蘇相國執此牛耳!”

    沒等兩個威王表態,蘇秦已是叩首於地:“諸位君上,萬萬不可!”

    魏惠王詫異,圓睜兩眼:“請問蘇子,有何不可?”

    蘇秦再拜:“天下會同,歃血盟誓,此乃明於天地鬼神,非身貴言重者莫能為也。蘇秦出身草野,身賤言輕,何堪當此重任?蘇秦再請諸位君上收回貴言,另推人選!”

    魏惠王大是失望,身子朝後微微一仰:“依蘇子之見,何人可執牛耳?”

    “此事關係縱親大業,臣不敢建言,還請諸位君上共議!”

    場上再現冷靜。

    韓昭侯突然冒出一句:“要不,諸位共執牛耳,如何?”

    “成何體統?”楚威王發話,“蘇子一直強調古時成製。按照成製,何時有過共執牛耳之說?”

    韓昭侯遭此搶白,不無尷尬,嘴唇吧咂幾下,半是譏諷道:“韓武說錯了,該由楚王執此牛耳才是!”

    “哈哈哈哈,”楚威王長笑幾聲,“熊商世居蠻荒,何德何能,敢到中原執掌牛耳?不過,熊商倒想推舉一人,請諸位公議!”

    楚威王公然推托不說,反而推舉他人,大出眾人所料。

    楚威王的目光緩緩轉向齊威王,朝他微微點頭。

    就在眾人皆以為他推舉的是齊威王時,楚威王陡然轉向魏惠王,指他笑道:“,熊商所舉之人就是他,魏兄!”

    “田因齊也舉魏兄!”齊威王的大手也指過來,朗聲附和。

    魏惠王萬未料到兩個老對手會共同推舉他,一下子蒙了,好半天也沒反應過來。韓、趙、燕三君無不記掛當年魏罃在此朝王時的囂張舊事,原本排斥他,未料到楚、齊竟然聯袂推舉,一時竟也語塞。

    蘇秦心一凜,不由得打個寒戰,睜眼盯向魏惠王。

    魏惠王這才反應過來,爆出長笑,“哈哈哈哈”的聲音比楚威王發出的還要響亮,笑畢方道:“我說熊兄,還有田兄,前番孟津之會,是魏罃不自量力,執了牛耳。魏罃何以敢執牛耳?因為兩位仁兄大駕未至!此番兩位仁兄皆在,魏罃何德何能,再敢逞狂?”轉向其他諸侯,“以魏罃之見,這隻牛耳由熊兄執掌,諸位意下如何?”

    不待眾人接腔,楚威王連連搖頭,拱手推辭:“魏兄不必過謙!前番孟津之會,熊商身體欠安,未能赴會,一直引以為憾。槐兒回去,熊商再三向他征詢大會盛況,對魏兄能力、德望,甚有感觸。此番我等又在孟津會同,執此牛耳,自然是非魏兄莫屬!”

    “是啊,”齊威王再次附和,“前次田因齊也未到會,此番算是將功補過!魏兄不必推辭,田因齊實意推舉,並無半點虛假。”掃向眾公侯,語氣誠懇,“也請諸位聽因齊一言。因齊之所以推舉魏兄,原因有三:其一是,魏地處中國,為天下中樞,當執牛耳。其二是,我等會同合縱,意在摒秦,魏西接強秦,抗秦首當其衝,因而魏兄當執牛耳。其三是,昔日文侯內實倉廩,外修甲兵,中和德政,數合諸侯,堪為天下典範。及至魏兄,內善治國,外善治兵,足當此任!”

    齊威王連說一二三,真真假假,聽得魏惠王耳根發熱,臉頰熱燙,雙手再推:“不可,不可,魏罃沒此德望,不敢再執牛耳矣!”

    “蘇子,”楚威王望向蘇秦,“群龍不可無首!合縱是你倡導的,牛耳你又堅辭不執。熊商與田兄實意舉薦魏王,他又不肯,你來說句公道話,由誰執掌合適,我等盡皆聽命!”

    眾人齊望蘇秦。

    平心而論,六國縱親,實力最強的是楚,稱王最早的也是楚。楚威王拒執牛耳不說,這又力薦魏惠王,實出蘇秦所料。見他此時將球推過來,蘇秦隻好接招,笑道:“六國縱親,即為一家,自應不分主次,不論大小。因而,誰執牛耳皆可,不過是代行公道而已。因而,蘇秦建議,執牛耳之禮,可由諸位君上輪流擔當,每君輪值一年。”

    如此大的難題,蘇秦輕輕一句就化解了。六國君主一聽,皆是振奮。尤其是韓、趙、燕三個小國公侯,見蘇秦此言一如所擺圓席,絲毫沒有蔑視他們邦小勢弱,內中充滿感動。

    “諸位君上,”蘇秦環視一周,緩緩說道,“至於此番會同,蘇秦倒有一個建言。方才楚王建議由魏王執牛耳,蘇秦竊以為在理,因為會同地點是在孟津,屬魏國地界,魏是東道主,魏王理當執耳。至於下次盟會,待會盟之時,蘇秦另行奏請諸位君上,他日複議如何?”

    趙肅侯、韓昭侯、燕文公盡皆點頭,楚威王、齊威王輕輕鼓掌。

    魏惠王不好再推,拱手一圈:“諸位兄長,蘇子,既然大家都來抬愛,魏罃就不推辭了,明日權執牛耳,竭盡地主之誼!作為回報,魏罃承諾,諸位在魏的所有開銷,包括明日會同一應開銷,盡由魏庫支出!”

    五位君主盡皆抱拳:“謝魏兄!”

    “,諸位仁兄不必言謝!”魏惠王擺手笑道,“魏罃這是拋磚引玉。及至下次盟會,無論是哪位接替執耳,魏罃就又賺回來了!”

    眾人皆笑起來,場上氣氛鬆活不少。

    “諸位仁兄,”魏惠王又是一笑,“既然由魏罃執牛耳,罃就要多說一句。今日天下會同,皆仗蘇子一人之功。合縱期間,蘇子的身份是六國特使。如今縱親已成,特使名分就不合時宜了。再說,六國縱親之間,也應有個協調。魏罃提議,六國共設外相合縱司,由蘇子兼任六國外相,專司縱親事務,協調同異,可稱縱約司長,大家意下如何?”

    眾君紛紛點頭:“謹聽魏兄吩咐!”

    “縱約司長有點兒別扭,幹脆就叫縱約長!”趙肅侯提議。

    眾君再度附和。

    蘇秦連連拱手:“謝諸位仁君抬愛!”

    “如果六國拜相,”韓昭侯接道,“明日會盟當是最佳時辰。隻是,拜相是要相印的。蘇子已拜韓、趙二相,韓、趙的相印早已備下。餘下燕、魏、齊、楚四國,敢問備下相印否?”

    “,韓兄呀,”魏惠王笑應道,“你和趙兄的相印拜得早嘍。天下會同,六國共同拜相,印璽就得一致。若是肥瘦不等,蘇子用起來也是不便。蘇子若是愛金子,就會偏重大的;若是偷力氣,就會偏重小的。待到加璽時,他隻顧挑大嫌小,豈不把大事誤了?”

    魏惠王幾句俏皮話說完,眾人越發笑得歡了。即使蘇秦,也隻有抿著嘴兒樂。

    “這可不行!”韓昭侯笑過,接上他的話,“貴賤有別,相印如何等同?”

    六國會同,楚、魏、齊三家皆王,燕為公室,隻有韓、趙仍是侯爵,在六國中地位最低。韓昭侯於此時發出此問,顯然是有所用心。

    見他提出這個,趙肅侯亦斂住笑,正襟危坐,不失時機地輕輕咳嗽一聲,算作響應。

    蘇秦顯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沉聲應道:“韓侯所言極是!”抱拳掃視一圈,“諸位君上,眼下天下並王,周製不存,周禮自應變革。今六國會同,理應同尊,是以蘇秦建議,趁此良機,六國不妨彼此相王,盡皆南麵稱孤!”

    “好好好!”為率先稱王而苦頭吃盡的魏惠王應聲叫道,“魏罃讚同!韓、趙、魏本為一家,魏罃獨自居上,真還睡不安穩呢!”

    眾人再次發出一陣哄笑。韓、趙、燕之君皆沒推辭,齊、楚兩個威王也不便反對,六國相王之事算是默認通過了。

    見眾人笑畢,趙肅侯接道:“老相印不行,新相印一時又不及鑄造,明日如何拜相?”

    “,這個不難!”魏惠王顯然早已有備,“魏罃不才,倒是帶來幾個金匠,這就傳令下去,讓他們連夜加工,為諸位趕鑄相印,待盟誓結束,我們共同拜相,如何?”

    眾人盡皆點頭。

    “不過,”魏惠王斂住笑,一本正經,“鑄相印的金子魏罃就不墊了,免得日後扯不清楚!”

    眾人笑道:“自然,自然,這個自然。需要多少金子,魏兄說個數就是!”

    “魏罃不懂這個!”魏惠王緩緩晃動肥碩的腦袋,“待回到行轅,自有司徒朱威提秤拎筐,到各家轅門收金子去,屆時諸位莫要不認賬就是!”

    笑聲更加響亮。

    “蘇相國,”魏惠王轉對蘇秦,“今日你請客,又是縱約長,當是東道主。除去這些,是否還有他事?”

    “沒有了!”蘇秦斂住笑,拱手應道。

    “要是沒有別的事,魏罃提個建議。諸位都是雅人,此處偏幽雅致,亦無外人在場,更無禦史在側,我等何不各操管弦,敞開情懷,來個自娛自樂如何?”

    眾人皆是振奮,齊道:“謹聽魏兄吩咐!”

    魏惠王摩拳擦掌,不無誇張地朝手心“呸呸”連吐兩口,轉對仆從:“拿琴來!”

    諸君也都興起,紛紛討要自己擅長的樂器。不一時,河水北岸,鶴鳴山下,琴瑟應和,鍾磬互鳴,管弦協奏,與附近林中的百鳥鳴囀、河水激蕩交響一處,天地為之動容。

    蘇秦靜靜坐著,傾心聽著,兩行熱淚緩緩流出。

    此時此刻,除去秦公,天底下這幾個最具威力的大人物終於放下爭執,坐在一起,共奏樂章了。無論結果如何,至少在眼前,不失為一個良好開端。

    翌日,東方微白,孟津方圓三十內人歡馬叫,一片喧鬧。及至卯時,盛況空前的會同儀式終於在籌備數月的會同台上拉開序幕。

    整個盟誓儀式的主持人,也即司盟,無可爭議地由六國共相、縱約長蘇秦擔當。

    遵循古製,儀式為九,分別是:一、掘地為坎;二、執牛耳;三、載正書;四、讀書;五、歃血;六、昭示天地六方神明;七、載副書;八、殺牲;九、和牲埋正書。

    會同台頂高九丈九尺,取九九大陽之數。台呈六邊形,每邊各六丈,方圓剛好三十六丈,合天罡之數。台中心是一土坎。坎呈方形,四邊各一十九尺,周長七十二尺,合地煞之數。坎深八尺八寸,為大陰之數。坎正北土壁上另辟一龕,置放各色寶玉,其中有璧、璜、瑗、環、塊、佩各六,分別刻著六國姓氏。被執於坎中的是頭棕紅色牛犢,膘肥體壯,於去年秋分日出生,此時剛好一歲,屆滿周天之數。由於四肢受執,動彈不得,牛犢子瞪圓兩眼,不無驚懼地緊盯坎上越來越多的華服錦冠,“哞”一聲發出悲鳴。

    旌旗獵獵,長號聲聲。

    縱約長蘇秦健步登壇,朗聲唱宣:“吉時到,魏、楚、齊、韓、趙、燕六國縱親會同暨盟誓睦鄰儀式,正式開啟!”

    鼓樂奏起,長號再響。

    接著,在蘇秦的主持下,魏惠王健步走下坎內台階,握牢牛犢左耳,緊隨其後的司祭手持利刃,於眨眼間割下牛耳。

    早有人執玉敦於側,接於正在滴血的牛耳下麵。

    由於司祭下手極快,那牛犢子初時並未覺得疼痛,隻是在斷耳的鮮血將要滴完時,才猛地甩頭,悲壯地發出一聲長“哞”。

    待血滴完,司祭從魏惠王手中接過牛耳,扔於坎中,而後拿出一根桃木,一端纏繞麻絲,在玉敦上連拂幾拂,掃卻血中邪氣,而後接過玉敦,跟在惠王身後,跨上坎沿。

    上坎之後,司祭將玉敦呈給司盟蘇秦。

    蘇秦朝一隻玉硯內倒下少許牛血,早已恭候於側的樓緩即以朱筆蘸血,在一塊選好的白帛上書寫屈原擬就的盟書。

    約一刻鍾之後,樓緩書畢,將盟書呈給蘇秦。

    蘇秦一由楚國才俊屈原草就的盟辭,辭曰:

    天運不通,道失德傾

    周室式微,禮壞樂崩

    君臣不協,奸盜叢生

    更有暴秦,酷法苛政

    禍加天下,殃及蒼生

    肌膚潤鏑,骸不入塚

    鬼神震怒,民怨沸騰

    周人蘇秦,倡導合縱

    列國六君,紛起響應

    於此秋分,孟津會盟

    共起誓願,昭示神明

    凡我縱盟,互不加兵

    同仇敵愾,患難與共

    交相往來,力行五通

    六邦無阻,道路不壅

    共製暴秦,同懲元凶

    皇天後土,六姓祖宗

    有目共睹,以鑒此盟

    有渝所誓,明神殛之

    亡其族類,俾墜其命

    蘇秦宣讀完畢,步下土台,趨至魏惠王麵前,緩緩跪下,將玉敦捧至齊眉,朗聲奏道:“請魏王歃血!”

    魏惠王接過玉敦,舉至唇邊,輕啜一口,伸手朝嘴上一抹,弄得下巴上滿是鮮血。繼而是楚威王、齊威王、韓昭侯、趙肅侯和燕文公。各自輕啜一口,將下巴塗紅。

    看到年歲最長、德望最高的燕文公站在最後,蘇秦不由得心生感歎。這些日來,盡管他一直倡導縱親國中不分尊卑,不分大小,諸侯自己卻是心中有數的。

    歃血過後是昭示天地鬼神。蘇秦揮手,六國君主依序退到一邊,代表各自國家的六個大巫祝粉墨登場,在一陣巫樂中各施招數,載歌載舞,相互溝通天地神靈。

    大巫祝舞畢,各自退去,來自各國的司盟上台,各持朱筆在龜片上抄錄盟誓副本。抄畢,樓緩一一驗明無誤,司盟退去。

    六君及蘇秦再至坎邊,目睹司祭殺牲。

    司祭手持利刃,沿台階下坎,一刀割斷左耳仍在滴血、全身戰栗不止的牛犢子氣管,看得六位君主心驚膽戰。隨著氣血缺失,牛犢子先是前腿緩緩跪下,繼而全身癱軟。

    司祭上坎,蘇秦將手中盟書的正本,連同玉敦拋進坎中,恰巧落在牛頭處。

    魏惠王舉鏟,朝坎中拋下第一鏟土。接著是眾君主,各自鏟土拋入坎中。見他們逐個鏟畢,蘇秦揮手,二十壯士不消一刻就將土坎填平,堆出一個方錐。

    盟誓畢,行拜相儀式。

    六君依序南麵而坐,麵前案上各擺一枚金印。金印是二十多個金匠連夜趕製出來的,皆有拳頭大小,由華貴的黃色錦緞包裹。

    在六國軍民的注目下,蘇秦碎步趨至六君前麵,緩緩跪地,逐一行過三拜九叩大禮,分別從列君手中接過相印。

    當蘇秦手捧六枚金印轉身麵向台下時,鑼鼓聲驟然響起,台上台下,旌旗招展,萬頭攢動,呼聲雷鳴。

    兩行淚水無聲地滾下蘇秦的眼眶,落在腳下麵的紅地毯上。

    拜完相後是例行的舞樂表演,節目是蘇秦定的,共分六場,由六個盟誓國分攤,魏國排先,楚、齊、趙、韓、燕繼之。

    同前番孟津之會不同,此番演出,是清一色的國風民俗,沒有兵革戈矛,沒有槍刀劍戟,有的隻是鍾磬缶鼓,管弦琴瑟,表現的無一不是天地和順,五穀豐登,父慈母愛,子孝女淑,台上台下,其樂融融,氣氛祥和。

    表演結束已近黃昏。

    蘇秦安排完善後諸事,趕回營帳,路上,遠遠望到楚國行轅前人聲鼎沸,甚是鬧猛。使人問之,得知是韓、齊、魏三君受楚王之邀前往做客。

    蘇秦心頭一凜。楚王請客,僅邀齊、魏、韓三君,而撇開了合縱的發起人趙、燕二君,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回到營帳,蘇秦正自揣度,有人送來請柬,說有老友邀他赴宴。

    蘇秦隨來人趕到趙國行轅,方知所謂的老友竟是趙肅侯和燕文公。

    宴席擺開,兩位君主並坐主位,蘇秦坐在客位,肥義、子之、樓緩、公子噲等作陪。酒肉上席,君臣盡歡,燕公、趙侯笑逐顏開,頻頻敬酒,祝賀蘇秦縱成功遂。

    酒過數巡,時近二更,蘇秦擔心老燕公吃不消,又不好明說,遂以自己不勝酒力為由,提議散席。

    餘興未盡的老燕公大是惶惑,別過蘇秦和肅侯,回至行轅,走進寢處。

    已交二更,夫人姬雪仍在等候。見燕公回來,姬雪迎上,脫去他的冕服,吩咐春梅端水,服侍他換上睡袍,脫襪洗腳。

    “君上,”姬雪輕輕揉捏他的腳道,“觀你氣色,好像不高興?難道蘇子沒來?”

    “唉,”文公搖頭輕歎,“寡人沒有什,倒是蘇子,好像另有心事。”

    “他??怎了?”姬雪揉腳的手僵在那兒。

    “今日蘇子身掛六印,被推舉為縱約長,位極人臣,當是人生大喜,可寡人未見其喜色,反見其憂容,整個是心事重重。寡人問他,他說胸悶,許是酒喝多了。”

    “胸悶?是不是病了?”

    “看樣子不像。趙侯欲召醫家診治,蘇子婉拒,說是不打緊,反過來力敬我倆。”

    “是不是累了?”

    “也許吧。這些日來,在寡人眼,世上最操勞的人莫過於他。今日更甚,六國合縱是天下盛事,半點兒差錯也出不得,僅是這份心就夠他操的。好在他年輕,能撐住。”

    “嗯。”姬雪點頭,皺會兒眉,再次揉捏有頃,小聲道,“君上,忙這一天,您也累了,早點安歇吧。”緩緩站起,目示春梅。

    春梅蹲下,拿巾為文公擦過腳,換上軟鞋,與姬雪一道,將他攙到榻上,扶他躺下,蓋上錦被。

    文公的確累了,不一會兒就打起鼾來。

    姬雪輕歎一聲,與春梅走到外間,各在榻上安歇。

    翌日晨起,姬雪使春梅喚來姬噲,征詢蘇秦緣何不喜反憂。

    姬噲將那日在河邊發生之事講述一遍,末了稟道:“合縱雖是好事,六國卻興師動眾,各引大軍前來,蘇子想是為此憂心。”

    “唉,”姬雪弄明白原委,輕歎一聲,“君上本說不帶兵的,後來聽聞列國皆發大兵,一是擔心讓人瞧低了,二也是為蘇子長臉,這才讓子之引兵陪駕,不想竟為蘇子添憂了。”

    “蘇子憂心的不是我們,而是楚人和魏人。楚與秦有商於之仇,魏與秦有河西之恥。聽說昨晚楚王撇下趙、燕,隻邀齊、魏、韓三君飲宴,蘇子怕是為這樁事兒鬧心。”

    “楚王為何不邀趙、燕?”

    “我也不知道,這麵肯定有鬼。聽蘇子說,他擔心的正是他們趁此機會,擰成一股繩兒滅秦。”

    “哦?”姬雪驚叫出聲,愣怔片刻,似又不解,“蘇子合縱,為的不也是抗秦嗎?”

    “孫兒就此問過蘇子,蘇子說,合縱是製秦,不是滅秦。初時孫兒也是不解,連想數日,真還明白了。若是秦國真的被滅了,六國就會自亂,縱親也就做不成了。”

    “嗯。”姬雪豁然有悟,連連點頭,“還是蘇子想得深遠,六國真就那樣,貌合心不合。”抬頭一笑,“噲兒,沒別的事了。再有新鮮事,莫忘講來聽聽。此處四不靠鄰,悶死了!”

    “孫兒遵旨。”

    姬噲退出後,姬雪在帳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直折騰到小晌午,仍舊想不出辦法去幫蘇秦,不由得落下淚來。

    “公主,”春梅看得心疼,叫道,“瞧你這樣子,真是折騰人!我這去把蘇子叫來,你當麵問問他,看他有何需要?”

    姬雪白她一眼:“他如何肯說?”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見他一麵。公主此來,為的不也是這個嗎?”

    “這辰光他忙得團團轉,成個陀螺了,如何見得上?再說,此事若讓君上知道,也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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