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宋治不是一個馬上帝王,大齊已經承平一百二十多年,他在兵事上沒有什造詣,隻知道一個太平帝王應該知道的那點。
即位多年,他的心思也都在內政上,日夜籌謀的是打壓世家中央集權,唯一在兵事上傾注較大精力,還是讓防禦使們招募流民組建新軍。
對宋治而言,籌建防禦使新軍,更多也是關注權謀和錢糧這兩個方麵。他不用去理會新軍的征戰過程,隻要根據戰果行賞罰之事即可。
但是國戰到了眼下這種局麵,燕平城都丟了,河北地千疆土也陷於敵手,而且大齊軍隊怎看怎打不過北胡大軍,亡國大禍驟然成了擺在麵前的現實問題,宋治憂心如焚、夜夜難眠之餘,不得不把大量精力轉投到兵事上。
自打到了汴梁,宋治除了處理軍國大事,幾乎是手不釋卷。
古往今來有名的兵書都在他的研讀範圍內,滿朝有才的將門重臣、寒門將領,也是三天兩頭出入勤政殿以備垂詢。
到汴梁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宋治天資聰慧,加上有諸多宿將教導,有國戰事實作為參考,他在兵事上的理解一日千。
隻是知道的兵事越多,他對這場國戰的憂心就愈重。
人生煩惱識字始,有了見識便能看、想到,普通人看不到、想不到的問題,無知者才能無畏。
宋治現在覺得,無知在很多時候也是一種幸福,會少很有憂慮。
“朕有兩件事,至今仍是想不透徹,天元蠻子到底是在什時候,控製乃至是吞並了契丹、女真兩部的?北胡蠻子的修行者為何能那多那強?翻遍史書,這是從未出現過的事,為何當下他們就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勤政殿內,神色疲憊的宋治放下手的《六韜》,揉了揉酸澀的眉心,嗓音低沉的問坐在殿中的大都督府副都督韓昭。
這些時日,他向韓昭討教兵事的時候最多。
這兩個問題,在絕大多數人看來,是國戰打成現在這副模樣的根本原因,不隻是宋治疑惑,朝野上下也沒少議論。如今趙玄極坐鎮晉地不在中樞,韓昭主持大都督府日常事務、肩負重擔,也是經常思考。
“回稟陛下,至少是乾符六年之前,天元蠻子就控製了契丹、女真兩部。”韓昭這話說得頗為肯定。
“何以見得?”
“回陛下,乾符六年,趙寧在去往雁門關的路上遭遇截殺,而後牽扯出了一連串幕後人手,當時天元公主燕燕特穆爾,就帶著兩名王極境在代州。
“在彼時看來,燕燕特穆爾出現在代州,的確可能是傾羨我大齊城池繁華,偷跑出來遊玩。但在燕燕特穆爾的探子事情被挖出來,以及國戰已經爆發的形勢下,就可見當**情絕不簡單。”韓昭沉聲說著。
“不簡單到什程度?”
“當年燕燕特穆爾之所以帶著兩名王極境到代州,很可能就是為了對付雁門關的趙北望夫婦,乃至所有高境將領!”韓昭一番話說得眼露殺機。
宋治沉默下來。
韓昭看了他一眼,接著道:“眼下的國戰已經證明,身為我大齊第一將門世家的趙氏,的確有鎮守邊境抵禦外寇的實力。當年天元蠻子的所作所為,是真正的未雨綢繆!臣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行動會那早。”
宋治長歎一聲,“朕又何曾想到了?”
經過了開朝之初蕩平草原的戰役,一百二十多年來,北胡各部一直對大齊年年朝貢,恭敬有加,在乾符六年那種形勢下,蕭燕來代州遊玩的可能性,怎都大於膽大包天謀害雁門關趙氏將領的可能性。
但這並不是說,蕭燕到代州的行跡就不可疑了,她身後畢竟跟著兩名王極境。事後趙氏上疏,極言天元部族的禍心,宋治也確實對天元部族起了疑心,而且還采取了行動。
他派了飛魚衛秘密前往草原,深入契丹、達旦、天元各部查探形勢,尋找對方有可能對大齊不利的蛛絲馬跡。
若是以天元部為首的草原各部,果真要要謀害雁門關的趙氏將領,意圖進犯大齊,他們在內部就一定有戰爭準備,哪怕時間還早,至少也得抓緊軍事訓練。
可飛魚衛什都沒發現。
彼時,宋治並不知道,飛魚衛的行動,早已被天元太子蒙赤察覺,並且做出了相應布置,這才讓飛魚衛無功而返。
對當時的宋治而言,飛魚衛沒有發現證據,他也就沒必要發兵征討天元部。在打壓世家,收軍方權柄的大背景下,宋治不想趙氏借此渲染戰爭,掀起戰爭。
最後他派了三萬將士去雁門關,增強雁門關的防禦力量,一方麵是為策萬全,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給安思明去雁門關分趙氏的權做鋪墊。
這個應對,在當時看來怎都足夠了。
雁門關之後也的確沒出問題,乾符七年的鳳鳴山之役,雁門軍還勝了。
如今看來,宋治對雁門關的處理不可謂不得當,但對天元部的狼心野心,認識卻大大不足。然而,退一步說,就算當時就正視了北胡,宋治又能做什?
蕭燕在燕平暴露,加上鳳鳴山之役,讓宋治在時隔一百多年後的太平時節,重新拾起了對草原的防備之心,乾符七年後,他開始設立防禦使,招募訓練新軍。
雖然宋治做這些,根本目的是為了分世家的權,推進中央集權的步伐,但在事實上,後麵這幾年,大齊的軍力其實是在穩步上升。
可國戰一爆發,王師還不是被打得一潰千?
大齊內部的問題之大,除非宋治能夠預見知道一切,並果斷舍棄中央集權的大齊皇帝使命,不管不顧、大刀闊斧的改革,否則根本不可能擋住北胡大軍這一輪猛攻。
雙方的實力擺在那。
早在今日前,宋治就已經反應過來,當年飛魚衛進入草原,是失職了,而且誤國了,但此時此刻,他也隻能說他不曾料到這一切,因為飛魚衛是他派去的,還是他的心腹力量。
那第二個問題就來了,在正麵戰場上,一向不是中原皇朝對手,僅僅隻能劫掠皇朝邊地,頂多趁中原皇朝內部大戰大亂、虛弱不堪的時候,大肆入侵的草原軍隊,現如今怎就有了橫掃大齊軍隊的戰力?
“臣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韓昭在嚐試解答這個問題之前,先站起了身,請宋治恕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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