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東書房。
該商議的事都已說完,黃遠岱與周鞅起身告辭,趙寧沒有起身相送的打算,而是吩咐丫鬟將茶釜換了,重新煮一壺茶。
“時辰已晚,殿下竟然還要飲茶?”周鞅略感奇怪。
趙寧笑了笑:“非為自飲,是為待客。”
周鞅看了看天色,不太理解這都快子時了,還會有何人到訪。
黃遠岱卻心知肚明,拉著周鞅離開:“陳大人跟郡王手足兄弟,相互之間的密談,咱們不宜在場,還是去我院子,趁著今晚夜色不錯,咱們好好飲上一杯。”
周鞅黑著臉:“夜色不好的時候,你也是這說的。左右是要喝酒,找這些說辭做什,還怕我不陪你不成?”
黃遠岱哈哈一笑,跟周鞅一起出了月門,身影在夜晚中漸漸模糊,隻有說話聲隱約傳來:
“都說酒肉朋友是最不堪的朋友,人到中年才明白,每當你想喝酒的時候能有人不推辭,幹淨利落陪你一起喝,那就是你的親兄弟啊!”
兩人離開後不久,趙寧等的人到了。
正是陳安之。
“你知道我要來?”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陳安之進了門,看到剛剛煮好的茶水,微微怔了怔。
趙寧示意他隨便坐,讓侍女把茶水奉上,“事關前途命運,抉擇艱難,你不來找我商議,還能去找誰?”
在坐墊上坐下,聞聽趙寧此言,陳安之又是一愣,隨即苦笑搖頭:“你跟魏蛤蟆都是神棍,什都能提前算到,我卻是個笨人,事到臨頭都還彷徨失措。”
雖說夜晚飲茶會難以入眠,趙寧還是陪著陳安之一起喝了,放下茶碗的時候,悄然用修為隔絕內外窺探,正了正神色道:“說說你的想法。”
陳安之長歎一聲,好似身在油鍋般,直接吐露心跡:
“當初在汴梁的時候,陳氏之所以決定重歸世家陣營,是因為那時候趙氏功高勢大,父親覺得跟著皇後跟著趙氏不會錯。
“寧哥兒,魏蛤蟆割據自立,反抗朝廷,我殊為意外,但如果這個人換成是你,我就不會。
“國戰之前,論受到的壓迫之深、危機之大,趙氏十倍於魏氏,陛下連皇後都要廢除了!如今魏氏都已舉事,你為何還甘願做忠臣?
“你難道不知,若不是有魏氏眼下的舉動,陛下在國戰後首先要對付的,就是功高震主的趙氏?
“趙氏若是舉事,我陳氏有宰相之位,願意應外......”
趙寧擺了擺手,打斷陳安之後麵的話,認真的看著對方:“造反的事就不要說了,趙氏不會謀反。”
陳安之沒想到趙寧態度如此堅決:“寧哥兒,你......”
“你”了半響,終究是沒能說出下文。
趙寧眉眼肅殺:
“魏氏也好,陳氏也罷,包括陛下與寒門在內,都隻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為了自己的富貴權勢,不吝掀起一場戰場,哪怕伏屍百萬也不會心存憐憫。
“但我不行,兩場.....國戰,我看到的死人實在是太多。
“百姓們平日辛苦勞作,經年少休,勤勤懇懇,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每年該上交給國家的賦稅半點也不曾短少。
“可就因為帝王、朝廷把國家禍害得慘了,導致皇朝虛弱,外族入侵而王師不能擋,他們便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屍橫遍野。
“太平時節,他們起早貪黑,麵朝黃土背朝天,忍受權貴盤剝,被富人欺壓,有的活生生累死,有的積勞成疾病死,乃至丟了土地成為流民,享有過甚好處?
“真正坐享盛世榮華的,都是權貴、官吏、富人!可戰爭來了,權貴消息靈通,見勢不妙跑得快,家有餘財到了哪都能安身,官員就更不必說。
“可那些百姓呢?他們還在田耕作,便看到了北胡大軍!戰爭要死人了,死的最多的是平民百姓!當戰場需要將士了,將士中最多的也是平民子弟!
“這不公平。
“一場國戰,大齊百姓已經死亡千萬,現在皇帝為了皇權不受掣肘,世家為了自己的富貴地位,寒門為了掌控大權成為新貴,又要戰爭,又想死人。
“國戰期間,死一個官員朝野震動,死一個名士天下側目。可死了那多平民百姓,為何就沒有人想過他們的感受?百姓傷亡就隻是個數字?
“那自稱父母官的官員,那自稱君父的帝王,誰為平民百姓想過,誰來為他們做主?
“當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趙寧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字字如刀。
陳安之目瞪口呆,沒想到對方的真實想法是這樣。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怎接話。
茶碗幹了,趙寧卻沒有要侍女斟茶的意思,也沒有給陳安之倒上,他拂了拂衣袖,麵容冷峻:
“好吧,你們都想著自己,都覺得國戰自己有功,那你們就去爭就去打,爭個頭破血流打個伏屍百萬,看看到底鹿死誰手,看看到底誰能成為最後的勝者。
“至於我,不會摻和你們的事,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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