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崇山低聲抱怨一句, 呼吸漸促,嗓子幹得快要冒煙。
他伸手, 窸窸窣窣想要剝她衣服。
她卻摁住他的手:“有人!”
屋外有人!
直覺告訴她,屋外真的有人, 而且還不止一個!
萬崇山被情浴衝擊得暈暈乎乎,連小床的吱呀聲都變得不再明顯, 又怎能聽得到外麵的動靜?
清冷的夜色從窗戶投射進來, 照在她姣好的身體上, 聖潔又誘惑。
他覺得血液狂湧, 鼻腔熱乎乎的,像是又要流鼻血了。
他低下頭想要吻她的唇, 她卻將他一把從床上掀了下去:“有人!”
萬崇山跌下床, 頭腦清醒了些。
門鎖上傳來細微的哢噠聲,清晰的傳入他的耳中。
他心下一沉:“別怕,我這就走!”
矯捷的身影翻過窗戶,剛剛消失在夜色,房門就被人撞開,一群人不由分說闖了進來。
“在哪?亂搞男女關係的人在哪來?”
戴著紅袖套的女人一伸手就掀開了蘇青的被子。
被子麵她衣服完好,連扣子都沒解開, 哪有亂來的痕跡?
戴紅袖套的女人回頭瞪了旅社服務員一眼:“不是說她和一個當兵的亂搞男女關係?人呢?”
服務員心虛道:“我明明聽見她這屋有床吱呀吱呀的聲音……”
說著, 撅起屁股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了兩眼。
沒人。
房間就隻有這大, 麵的東西一目了然, 根本不可能藏人。
蘇青抬手攏了攏鬆散的秀發:“鬧夠了沒有?作風問題這種大帽子是順便能往人頭上扣的嗎?你們仗著手有特權就可以欺負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嗎?”
一番話不輕不重, 卻也讓戴紅袖套的女人變了臉色。
一群人, 興奮的闖進來,又偃旗息鼓的退了出去。
蘇青關上房門,鬱悶的躺回床上。
經過這一鬧,她徹底沒了睡意。
萬崇山點燃了她體內的邪火,卻並沒有將它撲滅,此時翻來覆去燎得她渾身難受。
也許……,真的該要個男人了!
早上六點過,旅社廣播麵就傳來女播音員高亢激昂的朗誦偉人語錄的聲音,硬生生將蘇青從睡夢中吵醒了。
她伸了個懶腰,剛剛坐起身,門外傳來萬崇山的聲音:“蘇青,醒了嗎?”
她下床打開房門,揉著眼睛問:“你怎來了?”
“我給你送早飯!食堂剛出的大肉包和綠豆稀飯,你趁熱吃!”
他將飯盒放在桌子上,眼神灼熱的望著她:“昨晚他們沒為難你吧?”
蘇青向著門外,故意把聲音提高了幾分:“他們憑什為難我?難道我一個人睡覺也不行?”
萬崇山擔憂的神色這才稍稍消減了些:“結婚報告我已經請人遞到鐵師長那去了,這次我有把握,一定能趕在二十號之前批下來!”
二十號之前批下來,她就能夠隨軍去部隊了。
蘇青點了點頭,心卻並沒有預想的那期盼和向往。
在瘋牛事件之前,她確實恨透了麻石村,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那貧窮愚昧的地方。
可是現在……
萬崇山見她發愣,忙問道:“怎?你不想跟我走?”
蘇青神色猶豫:“我若走了,那幾個孩子怎辦?”
“可以一起帶上,部隊有子弟校……”
“我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還有啥考慮的?”萬崇山抓住她的肩膀:“蘇青,你該不會和那些膚淺虛榮的女人一樣,看上了潘家的男人吧?”
“你胡說什呢?”
蘇青不悅的沉下臉:“我隻是覺得如果要隨軍的話,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好好安排!”
萬崇山卻有些生悶氣,怎想都覺得蘇青是在搪塞自己。
不過,他害怕自己追得急了,蘇青又說出分手的話來,所以心頭的鬱悶和不滿都隻能憋在心。
早飯後,他回去繼續忙他的征兵工作,蘇青則一個人出了旅社。
今天逢場,鎮上熱鬧得很。
蘇青把鎮上的三家當鋪都走遍了,才把萬崇山典當的那塊金懷表贖了回來。
然後她又去了外貿商店,讓櫃台麵的營業員把那隻紅燈牌收音機拿出來看看。
營業員認出蘇青就是上次買自行車的人,臉上笑意更加殷勤了幾分。
蘇青正擺弄這個嶄新的老物件,身後突然傳來少女清脆的說話聲:“超英,你看見那個海魂衫沒有?大城市麵的女孩子都穿這個,好流行的!”
兩個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手挽手站在櫃台前,正興奮的望著櫃台麵藍白橫條的海魂衫。
這海魂衫是根據海軍服演變過來的,確實是時下年輕人最喜歡的時髦爆款。
而那兩個少女,一個是向陽公社楊書記的女兒楊超英,另外一個,是麻石村地主梁連孝的女兒,梁金枝。
蘇青的目光在梁金枝的臉上停留片刻,無聲歎了口氣,對守在一旁的營業員道:“給我包起來吧!”
“好的!一共二十六,姑娘請到這邊來,我給你開票!”
營業員知道她是個闊綽人,態度格外的熱情。
楊超英和梁金枝聽見這邊的動靜,不約而同看了過來。
楊超英愣了片刻後,紅紅的蘋果臉綻放出驚喜的笑容:“姐姐,是你?”
說話間,走過來就親熱的挽住蘇青的胳膊:“你說你得空了要到公社來找我玩兒的,這都一個多月了,你怎不來呀!”
“我……最近有點兒忙!”
蘇青表情有些僵硬:“你們也逛街呀?”
“嗯!我來給金枝買份禮物!”
楊超英熱情的拉過梁金枝:“姐姐,她就是金枝,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青看著梁金枝,眼神極涼極冷。
梁金枝秀氣的瓜子臉上神色複雜,站在蘇青麵前,躊躇半晌,齒縫擠出一個字:“娘!”
“娘?”
楊超英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金枝,我沒聽錯吧?她就是你的後娘?你不是說你後娘惡毒刻薄,要把你們姐弟幾個賣給人販子嗎?”
蘇青噗一聲笑了起來:“她這樣對你說的?”
“是呀!”
楊超英心無城府,直言又道:“金枝說他爸死了,剛娶回家的後娘歹毒得很,要把她賣到大城市給人做填房……”
當初梁金枝哭著找到楊超英,說家發生變故,過不下去了,請求收留。
楊超英是個善良的姑娘,看在兩人一起念過書的份兒上,當即就把她帶回了家,這一住就住到了現在。
今天是梁金枝的生日,楊超英就打算帶她到鎮上來選一樣她喜歡的禮物。
梁金枝也不客氣,直接拖著她來了這東西貴的要死的外貿店,還一眼就看中了那套海魂衫,接著就遇見上次送她衛生巾的那位漂亮姐姐了。
在梁金枝的口中,她這個後娘簡直是這個世界上心腸最狠的女人。
可是在楊超英的眼,漂亮姐姐是難得一見的好人。
蘇青聽了楊超英的話,對梁金枝又添了幾分失望。
兩三個月前,梁連孝被劃為地富分子,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梁金枝害怕受到牽連,第一時間就去村出了證明,後來又去公社加蓋了鮮章,正式和梁家劃清界限,脫離關係。
蘇青也就當梁家沒這個人,從不過問她的去向。
家的幾個孩子也都態度一致,壓根不提及他們還有一個叫金枝的姐姐。
此時在這偶遇,蘇青本想裝作不認識和她擦肩而過,沒想到,她在外麵居然把她形容得如此惡毒不堪。
蘇青眼神淬冰,冷冷盯著梁金枝:“我幾時要把你賣去大城市給人做填房?”
梁金枝後背上滲出層層虛汗,咬著嘴唇不說話,目光卻把蘇青的打扮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
她這個後娘,腳上穿的是昂貴的綠色膠底軍用鞋。
褲子的麵料既不是厚實的土布也不是時下流行的卡基布和的確良,似棉非棉,似麻非麻,穿在她身上格外修身苗條。
上衣看上去是普通的白襯衣,可那樣式那腰身,明顯比任何市麵上的衣服都要好看得多。
就連那襯衣上的扣子也跟玉石一樣流轉著瑩潤的光澤。
更別提她那玉蘭花發夾和那別致的發辮了……
這後娘,竟是比她這個做女兒的還要時髦漂亮得多!
一種名叫嫉妒的情緒慢慢啃噬著梁金枝的心!
蘇青見她悶不做聲,也就不想在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孩子身上浪費時間。
恰好這時候營業員把收音機包好了。
她過去給了錢,拿著收音機含笑對楊超英道:“你們繼續逛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姐姐……”
楊超英剛剛才開了個口,身邊的梁金枝突然越過她快步來到蘇青跟前,一伸手,徑直把收音機給搶了過去:“今天是我的生日,這收音機就當是你送我的禮物吧!”
蘇青:“……”
梁金枝拔開包裝看了一眼,驚喜道:“紅燈牌的?謝謝娘,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蘇青將收音機一把奪了過來:“你別亂叫,我不是你娘!再說了,這收音機也不是送你的!”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生日和我有關係嗎?”
蘇青看著她那沒出息的樣兒,真想一巴掌給她呼過去。
小小年紀,臉皮就厚成這樣,將來長大了,指不定會做出什事兒來!
不過梁金枝既然和梁家斷了關係,也就不在她的操心範圍之內。
她本來還想再買兩個文具盒送給雲錚和玉葉,被梁金枝這樣一鬧,什心情都沒有了。
走出外貿店,楊超英追了出來。
“姐姐,姐姐你等我一下!”
“還有事兒嗎?”
“姐姐我們到那邊去說!”
楊超英拉著蘇青,來到左側沒人的角落,從兜摸出一疊票塞進她的手:“我找以前的那些同學幫忙,就湊了這些,姐姐你拿著!”
是麵額不等的糖票,有的一二兩,有的兩三斤,有的票還嶄新,有的已經揉得皺巴巴了。
蘇青眼神暖了些:“你還記得我要糖票的事兒?”
“是呀!這事兒我一直記在心上呢!”
楊超英左右看了看,見四下沒人,連忙壓低聲音道:“姐姐,上次你給我的那東西還能再給我一些嗎?我最近這次用的是衛生帶,糊得板凳上到處都是,羞死人不說,還癢得很……”
蘇青點了點頭:“有!我身上就帶著呢!”
她對這個楊超英印象還不錯,不過衛生巾這東西,也是不能被人看見的。
兩人來到更為僻靜的地方。
蘇青進入空間,撕掉外包裝,將日用夜用和護墊各取了些出來,並詳細的講解了各自的作用。
楊超英身上也背著個花布包,當即將所有衛生巾全部放入包,係好了口袋。
“姐姐,我用完了還能來找你嗎?”
“當然能!以後不用糖票換,我直接送你就行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蘇青已經度過了最困難的事情,對糖票什的不那需求了。
她喜歡楊超英身上明朗陽光的性格,當即又給她講了一些女孩子在經期的護理事項。
楊超英崇拜的望著她:“姐姐,你人真好!”
蘇青苦澀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楊超英就又說道:“姐姐,金枝對你是不是有什誤會?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
“不用了!”
蘇青語氣冷淡:“她早就和梁家沒了關係,有沒有誤會都不打緊!”
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遠遠落在梁金枝的眼,嫉妒憤怒的情緒更是讓她眼底的血絲都快突出來了。
楊超英走到她麵前:“金枝,你不是要買那海魂衫嗎?咱們去看看價格!”
“不買了!”
梁金枝甩手就走。
半個小時之前她還覺得海魂衫是最好看的衣服,幻想自己穿上海魂衫一定會好看得不得了。
可是她見到了蘇青。
她這才發覺全世界上最好看最時髦的衣服都在這個後娘的身上穿著呢。
那海魂衫和蘇青的襯衣一比,多劣質,多滑稽呀。
而且她剛才往蘇青的襯衣領口看了一眼,那麵有件精致到夢幻的裹胸,她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
楊超英跟在她後麵:“金枝你慢點兒!我都快跟不上了!”
梁金枝心憋著氣窩著火,幾個快步就出了外貿店。
不知何故,街道好多當兵的。
他們把社員群眾攔在街道兩側,不準亂竄,不準通過。
社員群眾就忍不住低聲議論。
“這大陣仗是要幹啥呀?”
“聽說是潘首長的大兒子在火燒溝那邊遭遇了土匪,潘首長親自下令,要剿匪呢!”
“啥時候的事兒呀?”
“就昨天!聽說土匪打破了潘大少的腦袋,還搶走了他身邊的一匣子黃金!”
“火燒溝到紅光鎮這一帶向來太平,哪有什土匪?”
“你說沒有,那是因為你沒遇上,不信你也揣一匣子黃金試試看?”
人心惶惶。
蘇青站在街道旁邊,聽到潘雲祖被打破了腦袋,心就覺得很解氣。
這種有父之心的惡人,就算被打死她也不會覺得可惜。
軍綠色的吉普車突突突開了過來。
後麵那輛奢華大氣的紅旗轎車一出現就引起了在場群眾的熱烈關注。
“快看快看,是紅旗轎車!”
“首長以上的級別才有資格坐呢!”
“潘首長在麵吧?”
“潘首長!潘首長!”
群眾情緒高漲,對著轎車使勁揮手,異口同聲的喚著潘首長潘首長。
潘援朝老先生祖籍在龍台縣喜來鎮,十六歲參軍,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是每個龍台縣人的驕傲!
萬人呼應的場麵,說不出的震撼。
楊超英激動的拉著梁金枝:“潘首長,是潘首長呢,潘首長的英雄事跡我聽我爹經常提起!”
梁金枝盯著那錚亮的汽車,眼底溢出向往之色:“我如果能認識潘首長就好了!”
正感歎,卻見那轎車緩緩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一位俊朗得能夠讓天地失色的年輕男子從車上走下來,一身英挺的中山裝襯得他說不出的英武帥氣。
梁金枝的心房開始噗通噗快跳。
楊超英也看得癡了過去:“潘首長這年輕?”
旁邊一位群眾接話道:“這是潘首長的兒子!”
潘首長的兒子?
少女的心,總是容易萌發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潘雲曜走到蘇青麵前,依舊是冷淡得沒有一絲多餘情緒的聲音:“上車,我有話對你說!”
蘇青左右看了看:“算了吧,這多人看著……”
“上車!”
他拽住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拖到車旁,打開車門,塞了進去。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蘇青看到了梁金枝眼底咬牙切齒的恨意,這恨意,讓她想起了當初的王蘭芝……
車上。
潘雲曜看了一眼她光滑的臉頰和白皙的頸脖,狐疑道:“你的傷好得也太快了吧?”
“我是醫生嘛,自然有快速愈合的法子!”
蘇青敷衍了他,又下意識摸了摸被勒過的頸脖:“你當著這多人的麵把我拉上車,就不怕被人說閑話嗎?”
“你覺得我該怕嗎?”
“你不怕我怕!我是個女人,會被人說成是作風有問題!”
蘇青一想到昨晚闖進房間的那幫女人就覺得煩躁。
她歎了口氣:“說吧,找我什事兒?”
“也沒什特別的事兒!就是到鎮上辦點兒事,遇上你就順便帶上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她卻隱約覺得事情並沒有這簡單。
她從包摸出軍用水壺,淺淺的喝了口水,肅然開口:“潘雲曜,你回去後,把你父親身邊侍候飲食的人都換掉吧!包括薑美嫻!”
潘雲曜眸色驟寒:“什意思?”
“你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我說得太明顯吧?”
“你懷疑我父親的病是有人故意……”
潘雲曜頓住了話頭。
恍若醍醐灌頂,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父親是軍區受人尊敬的首長,每年春秋兩季都會到軍區醫院接受全麵的身體檢查。
今年四月底去檢查的時候還一切正常,回來沒多久就開始食欲不振,繼而又添了嘔吐腹瀉的毛病……
沒過多久,就查出了胃癌。
現在經蘇青一提醒,潘雲曜才意識到這病實在來得太蹊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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