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許乘月 本章:第八十三章

    很顯然, 素合知道田嶺很多事。

    可她並不提別的, 而是花了近半個時辰,從頭細講了自己被囚於槐陵打娘娘廟那三年。

    不見天日的密室。每日被灌下不知名的藥物。每一次試圖逃跑的失敗, 都會換來一頓毒打與言語羞辱, 不致命,但痛苦。

    那是少女素合的十六歲到十九歲。

    本該天真、熱誠而意氣風發的三年,卻如同一隻落單被捕的幼獸, 被禁錮了軀體的同時,還被反複地摧毀著意誌。

    逃脫無路、求救無門,就那孤獨而無助地被“馴化”,最終麻木地選擇了“順從指令, 活下去”。

    受“提線香”的影響, 素合說話一直顫顫的, 慢慢的,詳細到近乎絮叨。

    但在場沒有一個人出聲打斷或催促。

    平凡大眾受限於學識、見識與經曆,在許多事情上沒那聰明,遇事情緒起伏大, 易受煽動, 常被利用而不自知。

    但從另一方麵來說,大多數人普通人會這樣, 主要也是因為,正常人心中都有種與生俱來的樸素善良。

    這種樸素的善良常常讓人輕易被利用,有時甚至會讓人顯得愚蠢又刻薄。

    但它也會讓人去嫉惡如仇、憤恨不公、憎惡欺淩、憐憫弱小。

    就如此刻,公審台下的圍觀百姓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聆聽。

    哪怕他們中有不少人依然不願相信“州丞田嶺會是這樣的禽獸”, 卻還是給了素合足夠寬厚的同情與包容。

    讓她盡情絮叨,盡情啜泣,盡情宣泄十七年前少女素合求救無門的那份痛苦與絕望。

    *****

    等到素合終於傾訴完畢,巡按禦史命人為她端上熱茶潤喉,而後調轉目光看向田嶺。

    這位巡按禦史沒有絲毫意氣用事的跡象,在循例對田嶺發問時,神態是公事公辦的嚴肅,語氣是不偏不倚的冷靜。“對素合所言,田大人可有辯解?”

    台上眾官與台下百姓紛紛屏息凝神,無數道目光齊齊匯集在田嶺身上。

    田嶺泰然自若,不答反問:“敢問禦史大人,此案由何人、在何時向哪處法司舉告?可是大人您親自經手查辦?是否有人證物證?”

    “三個月前,有百姓匿名投書於京中禦史台督察院門口。本官受命督辦此案,全程親自經手。”巡按禦史作答後,側目示意自己身旁的屬官。

    侍立在旁的屬官立刻拿出幾張供狀,代為補充:“人證共有三位:兩名護衛,一名老仆婦。據他們各自供述,三人皆是出自原州雍丘田家的家生侍。這些年受田氏族長及田大人您之命,在沅城近身隨侍素合及其兒女,同時也擔監視之責。”

    不但有證人與口供,那名老仆婦和素合還各自上交田嶺親筆書信一封。

    其中,田嶺寫給素合的那封信中,還有為十七年前舊事致歉與安撫的字句。

    田嶺麵色微變,輕輕頷首後,動作僵硬地捋須扭頭,對冷漠旁觀的霍奉卿嗤笑一聲,未再多言。

    之後,巡按禦史命刑律司小吏將素合帶到一旁,命刑律司小吏領證人前來過堂。

    三名證人一一登場,將早已被記錄在冊的口供再當眾重複後,又與田嶺當麵對質。

    對質的過程,田嶺並沒有痛快認罪,卻也沒有狡辯自救,隻是不鹹不淡地應付著主審的提問。

    這敷衍隨意的態度讓圍觀百姓一頭霧水,竟不知該聲討唾棄他,還是該為他喊冤。

    最後,巡按禦史依律問詢列席聽審的眾官意見。

    雲知意怕自己多說錯多,便道:“禦史大人見諒。我雖忝居原州州丞府左長史之職,熟讀《大縉律》,但到底年稚曆淺,出仕以來又多是主持大政,並無直接經手民訴案件的經驗。故而,一時不敢妄言。”

    顧子璿依樣畫葫蘆:“禦史大人見諒。下官的情況與雲大人差不多,對《大縉律》的精熟還不如她呢。”

    而如符川、北堂和這種鐵杆田黨們,對田嶺自是極盡維護,絞盡腦汁找出各種刁鑽角度,全力為他辯解。

    而以常盈為首的那幫人,從幾個月前就在暗暗脫離田黨陣營,打算跟著雲知意踏實做幾年正事。

    所以他們很清楚,必須借此機會讓田嶺徹底不能翻身,半點不能心慈手軟,否則等田嶺緩過勁來,他們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於是高度肯定一應人證物證,並再三向主審及為官百姓強調素合的悲慘遭遇。

    台上眾官無法達成共識,圍觀百姓也慢慢分成了幾派。

    有人依舊堅信這是黨爭構陷,也有人覺得“人證物證俱全,沒想到田大人竟是人麵獸心”,還有人風吹兩麵倒,聽哪邊的話都覺得有道理。

    在這紛亂的眾生相中,田嶺本人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隻在巡按禦史偶爾問到他時,才給出“點頭”或“搖頭”的回應。

    仿佛身處一場與他毫無關聯的鬧劇,始終神色漠然地坐在原位,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

    而霍奉卿也全程不置一詞。

    對他而言,這場公審隻有一個作用,就是從私德上打擊田嶺在原州的民望。

    這隻是他為原州百姓準備的過冬大戲。

    而他真正要給雲知意看的那場戲,將在這公審之後。

    *****

    到了午時近尾,巡按禦史便宣布今日公審結束,明日繼續。

    圍觀百姓三五成群地激烈議論著,漸次散去;眾官也各自結隊離開,而田嶺則被刑律司的武官帶走暫押。

    巡按禦史命屬官點了幾個人:州丞府左長史雲知意、州牧府留府長史霍奉卿,以及州丞府右長史符川、刑律司主官周誌高。

    他什也沒解釋,隻與霍奉卿並肩行在前,邊走邊低聲交談著。後頭的另外三人都不知這是要做什,隻能茫茫然跟上。

    一行五人就這來到刑律司,進了南院一間審訊室。

    審訊室不大,僅高牆上一處方寸小窗透進些許天光,狹窄且幽暗。

    左右兩麵靠牆處擺著高高的木架,架子上十八般刑具閃著冰冷鋒芒。

    正中那麵牆前則杵了三副刑架,而先一步被押回來的田嶺,此時正站在刑架前,神情晦暗不明。

    他沒有被綁縛,但身邊站著個執劍人。

    借著透窗的些許光亮,雲知意眯著眼,稍稍適應了這室內的昏暗,才辨認出那是早上公審時不見蹤影的州牧盛敬侑。

    聽到腳步聲,盛敬侑回頭看過來,旋即收劍回鞘。

    他先向巡按禦史執了禮,又對雲知意等人笑笑:“諸位,許久不見。”

    這話倒不是寒暄虛詞。

    盛敬侑自夏日就進京,原州眾官與他已有半年沒見,今早才跟著巡按禦史一起回到鄴城。

    但進城後,他就兀自消失,並未在公審台上露麵,沒想到卻是在這等著。

    畢竟不是私人場合,雲知意沒多說什,與大家一起規規矩矩向他執了官禮。

    相互見禮完畢後,盛敬侑指了指的桌案:“徐大人,請。”

    那張桌案上,筆墨紙硯齊備,並堆了厚厚一摞卷宗記檔。

    徐姓巡按禦史頷首,走過去落座後,對霍奉卿道:“霍大人,請。”

    桌案後隻有一張椅子,雲知意便隨意地站在了桌案左側。

    而符川、周誌高則一左一右侍立在徐姓禦史身後,殷勤地替他研墨鋪紙。

    那頭,盛敬侑將劍抱在懷,也退到左側靠牆站定,靜靜看著霍奉卿與田嶺麵向而立的場麵。

    田嶺冷冷嗤笑:“戲演完了,現在才是真正的審訊,是?”

    “不是審訊,是宣判,”霍奉卿麵無表情地淡聲道,“也順便幫你複盤。好讓你知道,你是怎在一招未出的前提下,就一敗塗地。”

    田嶺眼底閃過一絲神秘而狠戾的笑意:“哦?是嗎?你這篤定我敗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不過,勸你還是別再心存僥幸為好。你等不到吐穀契人來幫你的。”

    霍奉卿垂眼望著比自己矮大半頭的田嶺,好整以暇地看著這老狐狸瞳孔大震。

    “有什疑問盡快提,問完,就準備安詳受死吧。”

    *****

    霍奉卿一直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出仕以來的表現,或許稱得上一個“聰明的官”,卻不算個好官。

    甚至可以說,是個不稱職的官。

    早在承嘉十三年秋那場預審考時,還是庠學學子的霍奉卿在城北試院與盛敬侑單獨麵談後,就已經開始為扳倒田嶺做準備。

    之後這兩年多,他在任上做的每一件事,都隻為“扳倒田嶺”這個大局。

    若不是怕雲知意會對自己寒心失望,他其實可以做到更徹底的不擇手段。

    但他心又很明白:官不該是這做的。


>>章節報錯<<

如果您喜歡,請把《雲上青梅》,方便以後閱讀雲上青梅第八十三章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雲上青梅第八十三章並對雲上青梅章節有什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