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搜索“瓊瑤作品全集(共60冊) 書海閣網()”查找最新章節!
· 第15章 ·
暑假來臨的時候,書培和采芹的局麵都有了轉變。先是書培接了蘇教授的工作,立即得到蘇教授極力的賞識,那工作除抄寫外,還要整理和歸納,幾乎全是案頭工作。書培對這份工作不隻是勝任,而且很有興趣,他獲得許多知識,也常和蘇教授暢論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這要感謝喬雲峰從小給書培的熏陶和教育,使他自幼就有份極好的國學根底,偶爾小詩小詞,他也會模仿著寫上一段,因而,工作幾次之後,蘇教授就當著燕青的麵,對書培極口稱讚:
“真難得,你怎會去學藝術呢?你該學文學的,你比我那些科班出身的中文係學生還強得多!我前後用了三個助手,沒有一個趕得上你的一半!”
人,天生是需要欣賞和讚美的,書培由心底獲得了安慰,而蘇燕青又一直站在旁邊,對他抿著嘴角笑,那笑容包含了太多的意義:有高興,有得意,有快慰……這笑容更滿足了他的虛榮感,使他把當家教那段經曆,當成了一個過去了的噩夢。
私下,他和燕青也有過一番相當“知己”的談話。那晚,他做完了工作,從蘇家告辭出來,燕青說:
“我送送你,我們走一走,如何?”
於是,他把腳踏車放在她家門口,就和她慢慢地在街頭踱起步來,沿著那紅磚鋪砌的人行道,迎著迎麵而來的晚風,沐浴在滿天繁星的星空下,他們緩緩地走著,深深地傾談著。這是第一次,燕青收起了她那尖銳的言辭,和那近乎孩子氣的淘氣,以及愛調侃愛諷刺愛針鋒相對的脾氣。她表現得很女性,很成熟,很了解,很灑脫,又很知己,很同情。
“你的事,我都聽陳樵說了。”是她先起的頭,她一下子就把談話納入了主題,“聽說,你和那個殷小姐從小就認識,是嗎?”
“殷采芹,”他說,“就叫她采芹吧。是的,認識她那天,我才七歲,她是殷家小姐,我是窮書記的兒子。那天,我的便當沒有帶筷子,是她把她的筷子讓給了我……”他頓住了,思想被帶回到那個久遠久遠以前的日子,有個緊張兮兮的小男生沒帶筷子,有個羞羞怯怯的小女生塞給他一雙筷子……他輕歎了口氣,“我們的童年都在那海邊度過的,那漁港別有風味,燕青,你將來有機會應該去看看,那是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小海港。”
“很羅曼蒂克,很詩意的,是嗎?”她悠然神往地說,“亂有情調的!一對小情侶,在海浪和岩石邊長大。你們是不是從小就相愛了?”
“可能是。”他沉思著,“小時候是不懂事的,是糊糊塗塗的,男孩子又比較粗枝大葉……不過,我從小就為她打架,她呢……”他想著那些拾貝殼的日子,想著她在舞台上跳《天鵝湖》,想著那岩洞前的傾談,那初吻,那海邊的彩霞……他又歎了口氣,“她對我真是沒話說!和她相比,她為我付出太多,我卻為她付出太少了。”
“是嗎?”她的眸子在街燈下閃著慧黠的光芒,“為什你一談到她就歎氣?”
“歎氣?”他有些愕然,“我不知道。我想,我總覺得我有些虧欠她。”
“為什?”
“我不是個很體貼很細心的男人,我很暴躁,很易怒……你說過,我是喜怒無常的……我常會莫名其妙發脾氣,有時,甚至是霸道、自私而不講理的。她必須忍受我這所有的缺點。”
她凝視他,眼有著驚異和感動。
“天哪!”她說,“你一定愛慘了她!”
“怎?”
“我從沒有聽到你如此嚴苛地批評過自己。你一向都那自負,那獨斷獨行,那孤高的。我想,有才氣的男孩子都天生就有那股傲氣,知道嗎?喬書培,”她深思地注視他,“我好欣賞你這股傲氣,陳樵告訴我你在孫家表演了一幕拂袖而去,連孫家欠你的半個月薪水你也不要了,把那孫太太氣得叫了陳樵去罵。你知道嗎,我聽了好激動,我真欣賞你走得漂亮,走得瀟灑,走得幹脆利落!我就受不了陳樵的‘遷就哲學’,人生,是不需要遷就的,是該活得有自我,有自尊,有傲氣的。所以,喬書培,別讓那女孩磨掉你的傲氣,如果她真愛你,她是會連你的傲氣一塊兒愛進去的!”
喬書培驚奇地看著燕青,她這篇話那樣行雲流水般自自然然地傾倒出來,那樣深深地就扣住了他的心靈,引起了他一陣說不出的感動、喜悅,和一種深切的“知遇之感”。他凝視她,竟忽然有個稀奇的念頭,如果當初采芹不再來學校找他,說不定他真會和麵前這個女孩有發展呢!想到這兒,他就猛地打了個寒戰,一種深深的犯罪感把他給抓住了,他立即甩了一下頭,把這荒謬的念頭給甩到九霄雲外去。
“謝謝你告訴我這篇話,”他由衷地說,“我會記得牢牢的,從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我一直以為——這傲氣是我的缺點,是該改掉的。”他吸口氣,“燕青,有件事真奇怪……”
“什事?”
“陳樵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是他並不了解我。反而……你對我的認識,好像比他深刻得多。”
“這一點也不奇怪。”她微笑著,那笑容溫柔而可人,“兩個要好的朋友不一定彼此了解,隻有個性相同的人才能了解對方,除非是你的同類,否則決不會了解你。”
“同類?怎說?”
“舉例說吧,我家的貓和我家的狗是好朋友,一起睡,一起吃,但是它們不是同類,對彼此的習性也完全不解。狗表示好感的時候猛搖尾巴,貓表示好感的時候猛打呼嚕。可是,我家的貓和隔壁家的貓卻彼此了解,它們一塊兒打呼嚕,一塊兒磨爪子,一塊兒洗臉……因為它們是同類。人也一樣。個性強的人了解個性強的人,懦弱的人了解懦弱的人,英雄惜英雄,狗熊愛狗熊。”
他笑了。欣賞、折服而敬佩地望著她。
“你怎能這樣聰明?”他問,“你和我差不多大,你怎能對人生體會這多?”
“你也能體會的,”她對他點點頭,“而且,你一定體會得比我更深入,因為,你經曆過一段我沒有經曆過的人生。像是——愛情。”她仔細地看他,似乎要看到他內心深處去,“愛情很美嗎?喬書培?”她問,“很快樂嗎?很享受嗎?你覺得——很幸福嗎?”
他沉思了一會兒。
“很難回答你這些問題,燕青,”他坦白地說,“我想,每個人對愛情的感覺都不一樣,因為,遭遇的故事和背景不同。我和采芹——”他頓了頓,深思著,忽然問,“你看過黃昏時的天空嗎?”
“是的。”
“你注意過彩霞的顏色嗎?”
“怎樣?”她不解。
“那顏色是發亮的,是絢爛的,是光芒耀眼的,是美麗迷人的,但是——也是變幻莫測的,那——就像我們的愛情。”
她被他勾出的圖畫所眩惑了,又被他眼底綻放的那抹奇異而熱烈的光彩所迷惑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一定要介紹我認識她,”她說,“告訴我,她美嗎?很美嗎?”
“是的。”
“比我呢?”她衝口而出,問完,臉就漲紅了。
他並沒有注意她的臉紅,他在認真地想回答這問題,認真地分析她和采芹的不同之處。
“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典型,各有各的美麗,很難比較。像你說的,你們不是同類,如果她是隻漂亮的貓,你就是隻——漂亮的狗!”
“啊呀!”她大叫,笑著,“你繞著彎兒罵人!我看啊,你倒像隻——漂亮的黃鼠狼!”
“漂亮的黃鼠狼?”他一怔,忽然會過意來,就嚷著說,“你才真會罵人哩,天下的黃鼠狼,就沒有一隻是漂亮的!”
她笑得彎下了腰。
“你是僅有的一隻!”
“胡說!”
於是,他們都笑了起來。仲夏的夜,在他們的笑聲和歡愉,顯得好安詳,好舒適,好清柔。笑完了,她正色說:
“什時候帶我去你的小閣樓,讓我見見你那隻——漂亮的貓?”
“讓我安排一下。”他說。
“還需安排嗎?”她有些受傷,“她是女皇,你是內閣大臣,要覲見女皇,先要經過內閣大臣的安排。”
“你錯了!”他低歎一聲,“她膽怯、自卑而害羞,她把你看得比神還偉大。”
“把我?”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她知道我嗎?”
“是的。”
“怎會——”她遲疑地,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就淡然一笑,拋開了這個問題,“改天,你請我和陳樵一起去!你知道嗎?陳樵和外文係那個‘長發飄飄’頗有進展呢!你應該敲他竹杠。”
“我聽說了。陳樵吹得天花亂墜,說‘長發飄飄’和他私訂終身了,也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他正視她,誠懇地說,“燕青,有人說,男女之間,不可能有友誼,你相信這句話嗎?”
她看著他,默默地搖了搖頭。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