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秋來寒,風嚴清江爽……
霍聿懷抬頭望著天空,雨水淅淅瀝瀝落下,劈啪啦地砸在屋簷外的水缸中,這樣淋漓的水意是江南道才有的風情,草原上來的人永遠都無法欣賞,遊牧民族沒有深厚的文字傳承,他們根本不懂得南人對聖人恩德和四方天地的寄托,隻除了——
“霜降已經到了嗎?今年的冬天來得真快。”
同一屋簷下,瘦削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接住從天滾落的雨水,透明的水漬砸在他的掌心,溫柔的滑過骨節分明的五指,卻又不肯流連,徑直穿過指縫,恨恨地在大地上砸碎。
“大人也知道“霜降”啊,真是博學啊,這種南人的民間雜學……”
“,正是如此,大人這樣風雅,我等真該……”
“中原大地合該由靼人當家!有可汗那樣的英主,又有大人這樣的能臣……”
溜須拍馬之聲不絕於耳,南朝的降臣各個喜笑顏開,他們爭先恐後地奉承著這位在靼人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祭司,生怕落後一步就沒撈著那臆想中的青眼——能遇上這一位溫和的祭司,可是很難得的機會。
在靼人的上位者中,唯有四皇子格日勒圖和大祭司會用南語同降臣交流,其他的人不是不會就是不屑,靼人雖然接受了這些南人奴隸,但又十分看不起叛徒,就連那些二等色目人都能給南人降臣臉色看。
可見不論什都講究一個先來後到,這下跪的先後竟然也能決定奴隸的體麵。
霍聿懷沒有參與這一項盛事,但即便他隻是站在最邊緣的位置,也能得到幾乎所有降臣的關注,他們默認了他是南朝投降集團的頭領,因此在討好靼人的這項活動中,也給他留出了一個空位——瞧瞧,這位霍大人多厲害呀,不動聲色又不卑不亢的,都不需要彎腰,竟然就能把靼人舔得舒舒服服!
要是換成其他人,霍聿懷早就上去引導話題了,但這一回卻是霍埃蘭勒……
也許連霍聿懷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竟然恐懼著去直麵霍埃蘭勒,好似隻是袒.露在那雙溫柔寧靜的眼眸前,就足夠叫他無地自容。
霍埃蘭勒雖然待人平和,但似乎也不喜歡這樣的眾星捧月,他匆忙離開,闊步邁入屋舍,直到此時,霍聿懷才終於掀起眼簾,終於能夠堂堂正正地望著他的背影。
已經是霜降了,但霍埃蘭勒仍然穿得單薄,在褪下外披的大氅之後隻剩下貼身的單衣,還是那套暗紅色長袍,平展而寬闊的肩背,筆直收束的腰肢,與遙遠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一模一樣……
門廳之內就是靼人的主場了,中軍的將官和王庭重臣都集中在這,如今中軍已經攻打下了目標,他們都在等待著另外兩路軍隊的消息。
直到霍埃蘭勒跨入門檻,他的背影也消失在珠簾後,霍聿懷才重新垂下雙眼,打開【諦聽】,放肆地捕捉起身邊所有人的心聲。
【這些韃子真難討好,要是能搭上大祭司,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奪嫡選人也不怕押錯,還是那個四皇子最求賢若渴,不如我先去示好……】
【雲州怕是也要成為韃子的地盤了,哎,這些蠻子昨日還搜了淮河,那些嫩生生的瘦馬怎受的住,牛嚼牡丹!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換我來才合適……】
【……盯著霍聿懷嗎,這倒是個容易的差事,但他已經把全家都坑給皇帝殺了,怎可能是詐降呢?靼人的王子也這多疑。】
“詐降”?
霍聿懷的眼中閃過一道幽光,看來他已經被懷疑了,是三王子阿拉坦嗎?還是四王子格日勒圖?
假如是兩者都有的話,那就有些危險了,但他還有應對之策,若是再加上二王子朝洛門,那就少不得搏一搏命……但隻要大王子巴根還是那憨愚,他就有辦法找到立足之地。
四位王子之中,霍聿懷確定自己能夠控製巴根,首先他能讀出這位大王子的心聲,其次他也能把握巴根的性格和弱點,他甚至都準備好了拱衛這位大王子去爭奪王庭的繼承權……
不論能不能成,也不管巴根願不願意爭,隻要先造成紛爭,那王位繼承的內亂就必然要開始,屆時,會有無數人願意推著巴根向前。
當然,達日嘎赤是第一個不願意見到兒子們內訌的人,但矛盾早已存在,隻要一個導火索,就能立刻造成混亂的局麵——再強大的狼群也注定隻能有一頭狼王,而現在的挈王庭下有四個強壯的王子,老狼王又能怎辦呢?
霍聿懷默默地記住了周圍所有人的心聲,快速地給它們分門別類,過目不忘的好記憶給了他收集情報的超凡能力,繼而成為他安生立命的根本。
在門欄之外的雨幕中,馬蹄的聲音雜亂地響起,城內是禁止跑馬的,除非是特別加急的軍情,可想而知來人比是前線的傳令兵。
霍聿懷側頭望去,在江南道朦朧的水幕見到了一個越來越近的黑點,隨著傳令兵的靠近,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狼狽的模樣——不會有錯了,這是吃了敗仗才會有的傳訊急報。
霍聿懷的心好像也隨著這慌亂的馬蹄聲一同飄起,哈,果然得勝了嗎?果然隻要情報沒有錯,再加上衛景桓那絕世罕見的偉力,就算帶領著孱弱的軍隊也是能獲勝的!
想必岱欽也已經死了吧,前有衛景桓的照顧,後有他在軍營的布置,岱欽不死也得死!
馬匹接近了,傳令兵慌亂的心聲也逐漸傳遞到了霍聿懷的耳中,那接連不斷重複的【左軍前線大敗】的心聲則讓他更加篤定,他端起一旁的茶杯,低頭做飲茶裝以遮掩神情。
信馬嘶鳴,軟倒在地上,竟是已經累得支撐不住了,馬上的信使卻不敢絲毫停歇,他翻身下馬,裹著一身血水就衝入了廳堂之內——
“報!!!——左軍前線戰敗——”
霍聿懷又聽到了什,這心聲卻讓他的動作一頓,心中的竊喜一散而空,那舉在身前的茶杯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不過是短短一瞬,信使已經連滾帶爬地闖入,那帶著血腥腐臭氣息的雨水濺到了霍聿懷的身上,森冷的寒意就這穿透衣袍,直滲入血肉骨髓——
“岱欽那顏戰死!大王子遇刺身亡!!”
*
一道急報,前線聳動,震撼了中原大地上的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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