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生應該是後因素居多對書沒有好感，博大地也想留給後代享用，他下意識替後代十分著想。書就好比女人，一個人拿到一本新書，翻閱時自會有見到一個一樣憐香惜玉的好感，因為至少這本書的內容他是第一個讀到的；反之，舊書在手，就像娶個再婚女人，春色半老紅顏半損，翻了也沒興趣因為他所讀的內容別人早已讀過好多遍，斷新鮮可言。我竭力保留書的新鮮，弄不好後代困難時這些書還可以當新書賣呢。梅父的眼光隻停留在兒子身上，沒能深速到孫子的地步，死令我讀書，而且是讀好書。《紅樓夢》女人太多，怕兒子過早對女人起研究興趣，所以列為禁書；所幸《水遊傳》有一百零八個男人，占據絕對優勢，就算有女人出現也成不了氣候，故沒被禁掉，但麵的對話中要刪去一些內容，如“鳥”就不能出現，有“鳥”之處一概塗黑，引得《水講傳》“千山鳥飛絕”，無奈《怵濟傳》鳥太多，林父工作量太大，況且生物學告訴我們，一樣動物的滅絕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所以梅父百密一流，不經意留下幾隻漏網之鳥，事後發現，頭皮都麻了，還好評患及時，沒造成影響。

    梅父才流，隻識其一不識其二，把老舍《四世同堂》的“屬”錯放了過去。

    一偶查字典，找到“屬”字，大吃一驚，想老舍的文章用詞深奧，不適合給我看，思來想去，還是古文最好。

    然而古文也難免有這類文字。堂堂《史記》，該夠正經了，可司馬遷著它時受過官刑，對自己所缺少的充滿向往，公然在《史記》記載“大陰人”，這書該禁。

    《戰國策》也厄運難逃，有“以其辟加妾之身”的描寫，也遭了禁。梅父挑書像揀青菜，中國豐富燦爛的文獻史料，在他手死傷大片。最後挑到幾本沒有瑕疵的讓我背。我對古文深惡痛絕，迫於父親的威嚴，不得不背什“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簡單一點的像“無古元今，無站無終”。背了一年多，記熟了幾百條哲理，已具備了思想家的理論，隻差年齡還缺。七歲那年，梅父的一個朋友，市的一家報社編輯拜訪梅家，訴苦那時的報紙改版遇到的問題，擔心眾多，我隻知道亂背“畏首畏尾，身其餘幾”，編輯聽見連孩子都用《左傳》的話來激勵他，變得大刀闊斧起來，決定不畏浮雲，然後對我讚賞有加，當下約稿，要我寫兒歌。我的歲數比王勃成才時少了一倍，自然寫不出兒歌。八歲那年上學，字已經識到了六年級水平，被教師誇為神童。神童之父聽得也飄飄然了，不再通我背古文。我的思想得到超脫，鴨子嘎嘎叫不吃飯不睡覺到底這是為什原來作業沒有交梅父看了大喜過望，是象征主義，這首詩寄給了那編輯，不日發表。梅父在古文揀青菜有餘暇，開講西方文學，其實是和兒子一起在學。由於我的作是象征主義的路，梅父照書大段解釋象征主義，但沒有實人，隻好委身布萊克，由唯美主義搖身變成象征主義，講解時恰被梅母聽見，幫他糾正梅母以前在大專修文科，理應前途光明，不慎犯了個才女們最易犯的錯誤，嫁給一個比她更有才的男人。家庭就像一座山，雙方都要拚命往上爬，而山頂隻容一個人站住腳。家像山，更重要的是一山難容二虎，一旦二虎相向，必須要惡鬥以分軒輕。通常男人用學術之外的比如拳腳來解決爭端，所以，一個失敗的女人背後大多會有一個成功的男人。梅父梅母以前常鬧矛盾，凡欲離婚，幸虧武鬆誕生。我資可愛聰穎，兩人把與對方的恨轉變成對孩子的愛，加上梅母興趣轉移完成了一個女人最崇高的使命後，老賞給她搓麻將的才華，她每晚出早歸搓麻將。這樣也好，夫妻口角竟少了許多。個中原因並不複雜，梅父想罵人時梅母往往不在身邊，隻好忍住、久而久之，梅父罵人的本能退化這話錯了。對男人而言，罵人並不是一種本能，罵女人才是本能。

    由於我整在家門口背古文。鎮上的人都稱之為“才子”。被允許讀其它書後、才子轉型讀現代，讀慣了古文，我讀起白話時暢通順快得像半夜開車。心思散極，古文全部荒廢，連韓非子是何許人都不記得了。中國的長篇十部有九部是差的，近幾年發展得更是像廣告的“沒有最差，隻有更差”，隻可惜好萊塢的“金酸梅”獎尚沒涉足到領域，否則中國人倒是有在國際上露臉的機會。所以，讀中國長篇很容易激起人的自信，我讀了幾十部後，信心大增，以為自己已經飽讀了，且他得厲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