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八,冬至,雪。
寒氣先侵玉女扉,清光旋透省郎闈。
你驚叫著從睡夢中醒來,冷汗涔涔,一起身便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方才的夢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一個女人躺在暗紅濃稠的血水中,懷抱著一個血肉淋漓形狀怪異的肉球。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少女,她的麵目膿臭潰爛、每一寸肌膚都滋生著無數蠕動著的蛆蟲。
她們發出怪物般的低聲嘶吼向你撲來,你毛骨悚然、渾身僵直,驚駭著想要退縮,卻絲毫動彈不得。終於,你絕望地放棄掙紮閉上了眼,你聽見她們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嘯——
她們擁抱了你。
你大口呼吸著寒冽的空氣,胸口劇烈地起伏。嗓中因為擠壓空氣而發出一種撕裂了風的聲響,肺部不斷地傳來一陣陣細密微弱的痛癢。
你死死攥著被褥,雙眼沒有聚焦地緊盯著空中的某處,淚水眼眶中積滿著,卻怎也掉不下來。
你近乎貪婪得掠奪周遭的空氣,好像隻有這樣你才能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
殿外的雲嘉與如是聽見聲響先後進到內殿,看見你坐在床上失了魂魄似的狼狽模樣,忙快步上前。
你看見熟悉的人,像涸轍之魚遇到了最後一滴水,下意識死死抓住雲嘉的衣袖,伏在她的肩上哭泣。
“陛下可是夢魘了?”
說著,雲嘉小心地給你披上外衣,剝開你額前耳邊淩亂的發。
“母,母後……和姐姐嗚嗚——”
雲嘉一邊輕撫上你的背,一邊搖搖頭示意如是無須多言,隻再將炭火填旺些。
“我,我怎可以……怎可以——”
我怎可以將她們看做怪物。
我怎可以害怕她們。
冬至時節,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不聽政,擇吉辰而後省事。
若按以往,冬至是祭天祀祖的大日子,皇帝要到郊外舉行祭天大典。朝廷給假七日,宮內百官向皇帝呈遞賀表,而且還要互相投刺祝賀。但因正逢國喪,故皆作罷,隻由大長公主殿下代新帝率朝官於城南外郭的子午峪簡行禱祝。
你站在承天門上,能看見彌散滿整個天地的雪。
從視線盡頭黛青色連綿起伏的山巒,到長安城內樓宇林立、星羅密布的坊。然後是姑母一行人方才經過的朱雀大道,四十餘丈寬的道路兩旁次第開來丹楹刻桷的層台累榭,直到巍峨恢宏、倚天樓殿的朱雀門。
目所能及之處,皆在那捉摸不透的渾濁之下將一種澄淨綿厚的色澤彌散開來,渾然一體。
他們無言地慷慨地自極遠極遠的遠方墜落,數以無窮。
“陛下在看雪?”
你點點頭,沒有言語。隨後,你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陛下似乎變了。”
你側眸斜睨了一眼身後距離你半步的人。
“怎說。”
“從前的陛下不會看雪。”
“……那我會做什?”
“會趁大長公主殿下不在偷偷打馬球吧。”
見你不再出聲,雲嘉垂首輕道“奴婢逾矩了。”雖然隻是聽著總是帶著幾分笑意。
記憶與姐姐相比,自己幼時更好動愛玩些,姑母總說自己去禦園的路比回鳳陽閣還熟。
忽而思及今晨夢醒,又覺得著實有些失態了。
你看茫茫紛揚於天地的撏綿扯絮、碎瓊亂玉,伸出手去接。
一片雪飄飄悠悠得落在你的手心,微涼了一瞬,便化了。
“可惜下雪了。”
冬月二十,行大祥。
新帝換大祥服,由供守喪所居的堊室正式移居大明宮。百官先行列隊於殯宮門外奉慰皇帝返回大明宮,至此新帝的衣食住行和國家機器的運行遂恢複常態。
大明宮前朝有三大殿——含元殿、宣政殿與紫宸殿。
紫宸殿位於宣政殿以北,是前朝三殿之中的內朝,即“常日聽朝而視事”的地方。作為皇帝寢殿的主區,群臣在這朝奏、議事,被稱為“入閣”,是極其榮耀的事。
入主紫宸殿,也是皇帝身份獲得承認的標誌之一。
你看著殿內並不算陌生的陳設,從前你拉著父皇癡纏撒嬌的場景曆曆在目,終是物是人非。
“陛下,大長公主殿下在殿外請見。”
聞言,你忙起身道“快請進來。”
雲嘉稱諾退下,未多時你便聽殿外錯落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你正下座去迎,就見秦芷帶著一隊人走了進來。
“拜見陛下。”
“拜見陛下——”
你上前扶起秦芷,她這些天為你操勞,你已幾天未見她了。看她隻是麵容有些疲態,精神尚可,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姑母今日怎想得來見徽兒了?”
聽你語氣中不加掩飾的親昵,秦芷無奈笑道。
“陛下,您的閨名不可如此隨意於人前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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