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去隨州的路，大多崎嶇難行。官路倒是平坦，可剛出發時下了幾場大雨，道路變得泥濘難行。再加上在驛站歇了幾天，耽誤了些路程，後麵便不得不加快速度。

    這一加快速度，可把葉千榮給苦到了。他少出遠門，自小便少坐馬車。更何況此路顛簸，路途又長，趕了一天的路，他隻覺頭昏腦漲，腹一頓翻騰。

    無奈，他隻能強忍者不適伸手招呼駕車的小哥。

    “小哥，可否開得慢些？”

    “耽誤好些路程了，再誤幾天怕是王上那邊要怪罪下來了。”小哥說。

    “還真以為自己是嬌貴的爺，這才多遠的路就喊累了？您好歹是坐馬車上的，我們這些騎馬的步行的奴才，可沒您這好命了。”

    說話的是迎親的一個嬤嬤，趕了這久的路她早心有不滿，再加上對葉千榮以男子之身出嫁的鄙夷唾棄，此刻梗無所忌憚起來。旁邊的人示意她管住嘴，別亂說話，她咋咋呼呼道：“我又沒有說錯！”

    那馬夫小哥看了嬤嬤一眼，沒多說話，沉默地趕車，速度微微慢了些。

    然而這並沒有減輕葉千榮心口地不適，他隻覺得胸口猶如萬千蟻蟲在啃咬，又猶如置身深海湖泊，無法呼吸。

    他放下車簾，微微斜靠著窗。他閉上眼，希望睡過去能減輕些不適。

    葉千榮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睡了過去，還做了一個夢。夢他回到了小時候，和賀雲朝一起，坐在院子那顆大樹下乘涼。院子鳥雀蟬鳴，涼風習習吹來，吹落樹葉，吹動他們的發絲。

    好涼快啊，臉上涼涼的。

    誰在喚我？

    葉千榮……葉千榮……

    葉千榮睜眼，是那個馬夫小哥。

    原來他竟是昏睡了過去。

    葉千榮瞧瞧四周，像是隨便找了一處陰涼地歇下來了。

    “公子感覺怎樣，可是好多了？”小哥說。

    “無礙，許是舟車勞頓，睡過去了。”

    “南方與北國不同，天氣濕熱了些，再者婚服厚重不透風，公子先前應是中暑昏了過去。”

    小哥將葉千榮扶了起來，又喂了他幾口涼水。這水是從水井打來的，清涼甘甜，葉千榮喝了幾口，感覺好多了。

    “我們這還接著趕路嗎？可別累壞了我們新娘子，人家可是金貴之軀，半點顛簸受不得的啊！喲，可苦了我們這些下人了，一路上沒水喝沒飯吃的，這要是晚了時辰，回去還得挨罵！”

    說話的還是之前那個嬤嬤。那嬤嬤眼睛下方長了一顆很大的黑痣，說話時眼睛眉毛一起動，連那黑痣也跟著扭動。

    “你們拉我幹什，有什好怕的？你以為王上是真喜歡他？嘿，不過是為了侮辱他葉家，報當年的仇罷了。”

    “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要委身人下，也是不知羞恥。要是我，就去找根繩子一吊，或是直接往那河一跳，也好過賴活著。”

    嬤嬤的聲音尖酸刻薄，葉千榮就是再好脾氣，此刻也是忍不住了。他隻是有修養，不是受氣包。

    他起身，走到那嬤嬤麵前，道：“嬤嬤倒是牙尖嘴利，一番話說得，好似我不死便是天大過錯了。我葉千榮雖確實沒什骨氣，但這婚事是陛下定的。我此番去隨州，為的是百姓安居樂業，端的是國家大義，做的是為國利民之事，又有何羞恥之說？”

    他頓了頓說：“反倒是嬤嬤，忤逆聖命，陽奉陰違，身為臣民，可知羞恥？”

    那嬤嬤動了動嘴唇，最終也沒說什，隻是瞪著她那雙惡毒的眼睛，敢怒不敢言那般葉千榮。

    葉千榮是讀書人，年少出名，舌燦蓮花，引經據典，曾經也是罵哭過奸官惡賊的人，一個小小的嬤嬤，還不在話下。他笑了笑，又喝了口水，重新坐回了馬車。

    葉千榮也不想連累這些下人們，休息了一會兒便又啟程了。

    許是休息了一會兒，他覺得沒那難受了，躺了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睡夢中似乎有人給他喂了水，又有人給他擦了汗。

    再醒時已經是晚上，天上一輪殘月。

    葉千榮覺得這馬車似乎開得穩些了，難不成路變平坦了？他撩開簾看了眼，原是換了個趕車的人。那個趕車人批著件黑風衣，連背影也不太能看清楚，隔得有些遠，葉千榮隻能看見模糊的一團黑。

    “天已經晚了，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他對前麵那個趕車人說。

    那人沒回話，卻就近找了個客棧休息。

    葉千榮下了馬車，隻覺得氣氛有些怪異。葉千榮不傻，他以男子之軀出嫁，這迎親隊伍中除了趕車小哥之外，沒人看得上他。那個嬤嬤，不過隻是將大家的想法說出來了而已。之前這群奴才在葉千榮麵前可以用放肆來形容，葉千榮懶得計較，而且畢竟都是賀雲朝的人，他也不好處置，也就一笑置之了。隻是這會兒，這群奴才突然又拘謹規矩起來。

    見他下車，一個奴才主動上前彎下腰給葉千榮踮腳。葉千榮向來不喜歡踩人脊背，讓那人走開，自己跳了下來。另外一個奴才馬上上來扶住他，生怕人摔到一般。

    葉千榮心更狐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