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城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
時值冬日,??潮濕的冷氣一陣一陣撲到胸口。
沈柔抱著一遝書,從書坊中走出來,駕輕就熟地往家中走。
走了沒有兩步,一陣鑼鼓聲震天響。
隻見幾個縣衙的衙差高舉黃卷,??越過長長的大街,奔向鬧市的公告欄。
隔著不多遠的距離,??沈柔卻沒什興趣看,??淡淡收回目光。
新朝初立不過四年,常有政令下發,每每牽扯到百姓,??便會張貼告示,??昭告天下。
不過這些政令與她沒什關係,??她一不種地,??二不經商,全靠給書坊戲樓寫些話本和戲文。
沈柔漫不經心往家走。
身後衙差的聲音響亮至極,“聖上旨意,??若有尋得畫上女子者,賞金千兩。”
沈柔腳步微微一頓,??目光下意識落到剛剛張開的畫卷上。
那張畫卷上,纖毫不差是她的模樣,隻比如今的模樣更稚嫩些,??一雙眼睛澈如清泉。
沈柔下意識拿書卷遮住自己的臉,??但亦是徒勞無功。身旁已有人將目光落在她臉上,??皆瞠目結舌看著她,??卻不敢吭聲。
書坊掌櫃湊熱鬧跑出來,看到告示欄,下意識看向沈柔,結結巴巴道:“這……沈娘子……這……”
怨隻怨,沈柔的美貌令人見之難忘。
如今望著那畫卷,荊州城但凡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認不出來的,紛紛都啞了聲音。
衙差們也愣住。
沒想到,世上還有樹洞送上門的功績。
沈柔抱著書,定了定神,平靜道:“掌櫃的,我先回家了。”
說吧,竟似什都不曾發生過,緩步往家中走。
身後的告示和衙差,都沒能得到她一個眼神。
沒有人攔她。
告示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畫上的女子是昔日的平南侯獨女,聖上的未婚妻,身份尊貴不凡。
若是見了她,都好好侍奉著,萬萬不可傷她分毫。
沈柔的背影逐漸遠了。
衙差們如夢初醒,飛快地揭了告示,匆匆騎馬回縣衙,稟告縣令大人。
沈柔回到家中,坐在堂屋,一張臉逐漸變得冷淡,毫無血色。
衛景朝為什要下告示尋找她?
自四年前,她跳入曲江池的那天起,她在他心,就應該已經死掉了。
往後餘生,歲歲年年,再無瓜葛。
足足四年,她每天都過得平靜且安逸。
不管是天高雲闊的涼州城,還是富貴繁華的京都,在她的心底,都日複一日淡去,不留蹤跡。
隻留下荊州城潤澤潮濕的空氣。
唯有秋日,大雁南飛至衡陽,帶著塞北的曲調,她才隱隱約約會想起。
哦,涼州城又入冬了。
但那與她,也沒什關係了。
直至今日,一切猶如石破天驚。
一張突如其來的告示,驚碎她安逸靜謐的美夢。
沈柔從沒想過,將詐死的消息瞞他一輩子。世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能騙一輩子的事情。
孟與馥人品再好,口風再嚴,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總有一天會說漏嘴。
可是,她以為等到這一天到來時,他高坐廟堂,身側佳人相伴,擁無上權勢。
早該忘了她,早該不拿她當回事。
為什還要找她呢?
她又不欠他什。
他給的東西,她一樣不差地留在了鹿鳴苑,什都沒有帶走。
他還找她幹什?
殺了她嗎?
封住她的嘴,以免世上還有人知道,他是個卑劣無恥的人?
沈柔慢慢向後靠著椅子,一雙眼睛沉沉浮浮,臉上泛起一絲冷。
門外,卻忽然想起一個軟軟糯糯的童聲。
伴隨著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興奮,“阿娘,阿娘!”
沈柔臉上頓時露出個溫柔的笑,起身往外走。
一個小小軟軟的身體,帶著甜甜的奶香氣撲了她滿懷。
小姑娘柔軟的小手緊緊抱著她的脖子,小臉蹭了蹭她,嬌滴滴撒嬌:“阿娘,沅兒好想你。”
不過半日沒見……
沈柔親親她的小臉,心情頓時陽光明媚,萬無雲,“阿娘也想沅兒。”
小姑娘膩在母親懷撒了一會兒嬌,眼角餘光看見沈元謙的身影,當即大聲告狀:“阿娘,舅舅欺負沅兒。”
落後一步的沈元謙冷哼:“我欺負你?我若是不把你拉回來,二丫的臉都被你挖爛了。”
小姑娘理直氣壯看著舅舅:“二丫欺負我,我打回去。”
沈柔無奈,抱著女兒坐到椅子上,將她放在腿上,低頭柔聲問:“沅兒,二丫怎欺負你了?”
沈沅那張與沈柔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上帶著心虛,一雙清澈眼眸骨碌碌地轉啊轉,半天才小聲道:“二丫說我沒有爹。”
說著,小心翼翼覷沈柔臉色。
沈柔臉色沒有變化,低頭問她,“那沅兒想要爹爹嗎?”
小姑娘頓時用力搖頭,說話的聲音比告狀更大,堅決表達自己的抗拒:“不要!阿娘是沅兒的,不要爹爹!”
沈柔好脾氣地揉揉她的腦袋,問她:“既然你不想要爹爹,為什要生氣?”
小姑娘精致的小臉上盡是生氣:“我不要爹爹,她不能說。”
她年紀還小,卻很清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她可以不要爹,但是別人不能拿沒有爹來說她。她是不要,不是沒有。
誰說錯了,她就絕不跟人家善罷甘休。
沈元謙搖了搖頭,“這霸道的性子……”
他滿心悵然。
小外甥女生下來之後,他盯著這張與妹妹一模一樣的小臉,極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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