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請即墨謙入宮,全然是為了賜婚一事。
魏貴妃聽聞即墨謙受晉王之邀重返長安,竟無半分惱怒之意,反而歡欣請即墨謙入宮小敘,聖上自是樂見其成。
即墨謙踏入魏貴妃的長樂宮時,長安雪勢初停,貴妃正與永靖帝在殿前賞梅。
“陛下、娘娘。”即墨謙恭敬行禮。
“即墨上卿,”永靖帝笑道,“朕見這落雪紅梅開勢正好,便邀你同賞。”
貴妃依偎在永靖帝身邊,嬌聲笑道:“陛下聽聞即墨公子雅興,人未至長安便在府中移栽了翠竹荷花,特意邀公子來我宮中同賞。”
“臣多謝陛下與貴妃娘娘好意,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紅梅自雪中傲立,自是有一番風骨。”即墨謙捺下心中焦躁,低眉輕笑。
他自是不能讓皇上與貴妃覺察出他的心事。
“素聽聞即墨上卿風雅廣才,今一見果然。”永靖帝笑道,“朕今日技癢,即墨上卿可願陪朕對弈一局?也讓朕一觀即墨後人的才謀。”
“臣恭敬不如從命,”即墨謙道,“隻是臣學藝不精,還望陛下莫怪。”
貴妃命人擺上玉石棋盤,棋子皆為寶玉所致,落於棋盤發出悅耳脆響。
“此棋盤為西域進貢所得,陛下贈予永樂宮,可惜妾身棋藝不精,不能陪陛下盡興。”貴妃笑道,“如今有即墨公子相陪,這棋盤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永靖帝棋藝尚可,卻尚不如晉王。即墨謙刻意藏拙,屢屢放子。
一局畢,即墨謙始終落後永靖帝半步。
永靖帝撫掌大笑:“倒是與你父親一模一樣。當年你父親與朕對弈,也是次次落後半步敗於朕手。”
“陛下技高一籌。”
“再來一局,此次不準讓朕。”永靖帝興致頗高。
即墨謙記掛著安平之事,意欲告辭,卻怕掃了皇帝興致,惹其不快。
暗歎一聲,應道:“臣自當奉陪。”
正當此時,晉王劉成卻在長樂宮外求見。
“晉王這些時日常來尋允兒借些書籍。”貴妃解釋道。
晉王與平王劉允同齡,平王略小數月,日常所習內容相近,倒也解釋得通。
“他學上進些自是好事,”永靖帝頗為欣慰,“傳他進來。”
劉成懷抱兩冊書籍大踏步進殿請安。
見永靖帝在,似是驚訝了一瞬,而後掛起一如既往的笑容:“父皇。”
永靖帝淡淡應了。
劉成又轉向貴妃:“娘娘,我來尋允弟還書。”
貴妃看向永靖帝,見他並無開口的準備,便微笑著點頭:“允兒與他哥哥在側殿。去吧。”
“還有一事。”劉成將身子轉向永靖帝,目光卻悄然瞥向一旁的即墨謙,“父皇命兒臣去安平尋訪,兒臣思來想去決定早些啟程。故特來向父皇求一人。”
“哦?”永靖帝淡淡蹙眉,“你想要誰?”
“兒臣欲暫借景舟兄一用,還望父皇割愛。”
永靖帝舒眉笑道:“即墨上卿倒是搶手得很。既然即墨上卿自安平來,想來也能為你助益,朕便允你。”
說罷轉頭向即墨謙道:“那即墨上卿便即刻回府準備,爭取早日啟程吧。”
“臣定竭盡全力輔助殿下。”
說罷,向宮外走去。
與劉成擦肩而過時,聽見劉成悄聲道:“安平之事我知,速回。”
“多謝殿下。”
離宮後,即墨謙不曾回府,策馬徑直出城,沿官路向安平趕去。
探到消息,李三將於三日後下葬,而長安至安平,即便快馬加鞭,也要兩日才能抵達。
即墨謙心急如焚,馬不停蹄地在官道上奔行。
天黑之時,忽而漫天風雪,冰封山道,寸步難行,加之馬匹疲累。即墨謙不得已止步於山路旁,略作修整。
自那夜出逃被發現,江月明便不再與青婉關在一處。
不知崔氏如何打算,竟將月明關押至了李三郎生前的住處。
為防她再次脫逃,又將月明四肢皆捆,困於床榻之上,怒視崔氏。
崔氏淺笑吟吟坐在床榻邊,輕撫衾褥:“江姑娘不必如此看我,等到後日下葬禮畢,李府自會放過江姑娘。”
月明被布條塞住了口舌,說不出話,隻得從咽中擠出些怒鳴。
雙足用力一掙,褥子竟偏移了些,崔氏冷聲喝道:“你再掙紮一次,我便讓人剜去李青婉一塊肉。讓她痛不欲生,血盡而亡!”
崔氏迷信風水,月明知道她暫時不會傷害青婉,卻不敢與之相搏。
若崔氏狗急跳牆,將青婉殺而後快,月明也無製止之力。
無奈,月明隻得閉眼安生下來。
崔氏冷笑,伸手扯平側移的床褥。卻自褥下摸到一張宣紙。
崔氏拿起宣紙,細細端詳許久,眸光漸漸變得柔和。
宣紙被壓在桌上,崔氏抬步向外走去,嗓音溫柔地喃喃:“兒啊,你安心的走,娘替你完成心願……”
寒月透過窗欞,恰巧灑在桌上,宣紙上的簡畫被月影籠罩。清麗的女子肖像躍然紙上,靈氣秀美。宣紙一角,用端正的小楷寫了一個淡淡的“江”。
次日,李府的禮送至江府內時,江府上下俱驚。
李府中人卻隻在天光微熹時將禮擺在江府門前,並未與江府人照麵。
“李府這是何意?”江父將江白召至書房,“李府最近可有動靜。”
“沒有,”江白猜測,“許是與江府賠罪?”
江父搖頭:“若是賠罪,為何明兒與青婉依舊不見蹤影?”
“父親的意思是?”
江父翻看禮單,沉默半晌:“有否覺得,這禮好似……”
“放定?”江白亦覺察出不對。
一小廝急急跑入書房。
“家主,少爺。”小廝氣都未喘勻,便匆匆稟報,“李府準備辦喜事了。”
“說清楚些,”江白心中閃過不安,“李三剛死,李府辦什喜事?”
“李府將白綢換為紅綢,聽傳言,似是要用紅喜衝白喜。”小廝道,“李府內無消息傳出,不知具體如何。”
“沒那簡單。”江父麵沉似水,招手讓小廝退下,“白兒,可聽說過冥婚?”
即墨謙趕到安平時,恰巧是李三下葬當日清晨。
路過李府,一團喜氣,即墨謙隻覺一陣涼意自背後襲來,打馬往江府走去。
江白正欲出門,前往李府必經之路埋伏,見即墨謙風塵仆仆趕來,不由心頭大定。
“如何?”
“不知李府作何打算,隻能攔路相截。”
二人心照不宣地擱下了早前的隔閡,如今當務之急是將月明二人救出。
“我同你一起。”即墨謙調轉馬頭,與江白比肩向城外去。
“我入城時見李府頗為反常,月明可有危險?”即墨謙問。
“李府口極嚴,現一概不知。”江白苦澀搖頭,“隻知崔氏頗信風水命理,若是操辦冥婚,暫且不會傷害月明。”
“冥婚?!”即墨謙拽著韁繩的手陡然一緊,“可是生嫁死?”
“正是,”江白憎惡道。
“那李姑娘呢?”
江白冷哼一聲:“一人陪婚,一人陪葬。”
鑼鼓花轎新婚日,寒雪空枝孤傲梅。
吉時到,府門開,李府下人身著素衣,卻滿臉喜氣。
抬棺抬轎,搬衣搬俑,敲鑼打鼓,歡天喜地。
月明身著火紅嫁衣,麵覆鉛粉如凝脂點漆,唇擦朱紅若鮮血欲滴。眉心花鈿妖冶,雙頰慘淡無光。水眸緊閉昏睡於紙轎之內。
“快著些,別誤了咱家三郎的好時辰。”崔氏掀開轎簾一瞧,放下心來。錦帕掩唇,催促小廝。
李家主卻仍有些惴惴:“江府若知,可會難為我李家?”
崔氏笑道:“不過是個女兒家,嫁與誰不是嫁?又不害她性命,嫁與三郎有何不可?”
“可那江白不是個好說話的,萬一為她為難李家,豈不是……”
“那日之後,老爺可見江府有何動靜?哪家會為了個無用的女大動幹戈?”
李家主微微點頭:“江家雖有名望,左右不過商賈。李家有你母家輔佐,自是不必擔憂。”
“這也算了卻了三郎一樁遺願。”崔氏眸中流露出幾分苦痛,“隻可惜三郎年紀輕輕便……”
李家主將崔氏摟緊懷中,輕撫其背安慰著。
李青婉同樣被下了迷藥,卻無月明坐轎的待遇。
既是陪葬,青婉作為李夫人,便被毫不氣地活活關進了棺槨之內。
棺槨在行進中頗為顛簸,李青婉頻頻被棺內陪葬的金器棱角磕碰傷口,疼痛下悠悠轉醒。
入目無光,青婉伸手去觸,摸到身側冰冷僵硬的屍體,渾身一僵,這才明白如今身處何處。
她已然不怕死,卻滿心擔憂月明的安危。
青婉不願月明為救自己搭上性命,但她自身難保,根本無法脫身去救月明。
她隻寄望於江白,希望他能將月明救出。
青婉忍著恐懼,四下摸索,尋到一把陪葬用的金刀,朝腕上狠狠一剜。
血汩汩地湧出,順著木質棺壁向外滲去。
如此,便可拖延隊伍的行進步伐,為江白爭取時間。
隻要月明無恙,她就是死又如何?
若來生有幸,青婉再回報江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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