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國魏林意圖謀反,有謀害先帝之意,罪當誅,暫押水牢看管,秋後斬首。念其為國盡忠盡力,故不禍及家人,妻女皆流放原籍,此生不得進京。
慶隆帝念魏貴妃對先帝一片赤誠,封為太妃,於長樂宮中代發修行,未經允許不得出宮半步。
聖旨一下,朝臣俱驚。
魏林權傾朝野,先帝都懼他三分,不敢將其撤權。慶隆帝上位直接將他定罪,雷厲風行,與早先晉王作風大相徑庭。
經此一遭,明眼人都能瞧出劉成於先皇在位時隱藏得何其精妙,竟無一人發覺其意圖上位的野心。
更有陰謀論者,斷定先皇為劉成所害,苦於無憑無據,隻得偃旗息鼓。
塵埃落定,劉成繼位並非全然壞事。
待江白啟程前往長安之時,江家人除了不舍,倒是少了幾分擔憂。雖說伴君如伴虎,卻總好過卷入儲君之爭。
江父親自出府,至江畔相送,沉聲叮囑:“萬事小心。”
“兒子知道。”江白點頭應是。
“大哥。”江月明走上前,接過小廝遞上的龍淵劍,“這個贈大哥。”
“這是?”江白伸手撫上劍身,驚道,“龍淵?!”
江月明淺笑:“正是。爹爹於生辰時將龍淵贈與月明,如今月明便借花獻佛。龍淵削鐵無聲,定能護大哥周全。”
江父含笑站在一旁,自他將龍淵交給月明那刻,他便料到了這一日。總歸兒女團結,江父欣慰至極。
“多謝明兒。”江白不再氣,接過龍淵,將佩劍換下。
“少爺,該啟程了。”小廝走近,低聲提醒。
“父親保重。”江白對江父行禮拜別。
“大哥……”月明仍笑著,眼中卻泛起淚花。
江白伸手輕撫月明發髻:“明兒保重。”
“大哥要常寫信回來。”待江白踏上甲板,月明高聲喚道。
商船緩緩駛離江畔,月明轉頭問江父:
“爹爹,長安當真這好嗎?”
“天子腳下,自是好的。”
“那大哥為何不願?”
“他並非不願,隻是誌不在此。”
月明覺察父親心緒,不再追問。
江白與江月心都離開了安平,就連青婉都隻身前往江南。
江父時常待在書房,月明尋不到說話的人,偌大的江府頓時空寂下來。
月明無事,隻得在粉竹樓內讀書寫字。
想起許久未與二姐聯絡,月明取來紙筆,思索半晌,細細將近日的事宜寫在信中。
為免月心擔憂,月明省去了自己以身涉險的詳情,隻寫了些家長短。本想敘事,提筆卻滿是女兒家的心思,隻得草草結尾,寫下一句“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便收了筆。
庭前粉竹依舊覆粉泛白,即墨謙的指印卻早被新粉覆蓋。驚蟄剛過,夜總悄然降一場春雨,粉竹旁有新筍冒苗,稀稀落落地泛著初春的生機。
寫完信,月明收拾筆墨,預備出府。
聽聞即墨家主已返回安平,告知江府要登門拜訪,月明預備前往如意閣購置些糕點待。
江月明素愛甜食,早前一向為如意閣常。
即墨府開始給月明送點心後,月明便不常來了。
而後即墨謙進京,適逢青婉出事,雖贈點心之事擱置了,月明也無心來逛如意閣。
今日還是數月來頭一遭。
如意閣一如既往大排長龍,前來購買的人從街口排到巷尾。
許久不來,月明站在人群中竟有些局促。
“你可知長安魏家意圖謀反之事?”一位中年男子排在月明身後,壓著聲音與同伴閑聊。
“當真?那魏家不是有貴妃做著靠山?”另一人訝異,不自覺提高了聲音。
“莫要高聲,”中年男子連忙阻止,抬頭瞥了一眼,見無人注意,繼續道,“新帝繼位,自是要……”
“那安平這位與那魏氏女的婚約?”
“聽聞魏國公秋後將問斬,妻女皆流放原籍,這婚約自然做不得數。”中年男子嗤笑一聲,“那即墨謙如今可是新帝跟前的紅人,罪臣之女哪配與他結親?”
中年男子語氣實是不善,同伴有所覺察,輕聲道:
“到底是先帝遺詔,最終如何倒也難測吧。”
“新帝繼位如此突然,即墨謙又忽得重用……”中年男子語氣多了些不忿,“你以為二者之間沒有關聯?”
“你是指即墨謙……”
江月明本無心與二人搭話,卻見二人將髒水引至即墨謙,轉頭冷聲道:“平民妄議朝政是殺頭重罪。”
中年男子尚有些不服,卻見月明衣著華貴得體,摸不清身份,隻得訕訕噤聲。
江月明也並未多言,顧自選購糕點,卻有些失神。
坊間猜測尚如此,即墨謙身在朝中,又該遭受何等非議?
午時,春風初過,柳絮微揚,粉蝶亂舞。即墨家主如約來到江府。
江父親自出府相迎。
顧不上與江父寒暄,即墨家主率先開口,關心道:“月明尚且安好?”
江月明一身藕色春裝長裙,頭戴一單色金步搖,晚一步踏出門檻,問了聲“伯父好”,乖巧立於江父身後。如春海棠初綻,雖著素裝,青澀未褪,嬌豔難掩。
即墨家主關切地打量月明,見她雖垂首靜立,依舊靈動可愛,可算鬆了口氣。
“此事是伯父看顧不周,若伯父在城中,李府定然不會如此張揚。竟是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即墨家主自知曉此事以來,始終覺得有愧於江家。
加之即墨謙曾書信於他,請求他趕回安平,他卻因私事耽擱,便愈發愧疚,因而初回安平便急急來探望月明。
即墨家主抬手接過小廝遞來的木匣,遞給月明:“此為伯父自江南帶來的薄禮,就當是向月明賠罪。”
月明已然不將那事放在心上,連連搖頭道:“伯父,那事本也是意外,任誰也難預料。月明早已忘懷,還請伯父莫要過於自責。”
一旁的江父早先雖也因李府之事對即墨家主略有微詞,後即墨謙日夜兼程趕來相救,芥蒂也便消了。
如今即墨家主如此,反倒是讓江家二人有些無所適從。
即墨家主始終執意要將禮物贈與月明,再拒絕反而不妥,僵持了半晌,江父妥協道:“長者賜,不可辭,辭之不恭。月明,謝過伯父。”
“多謝伯父。”月明這才接過木匣。
木匣入手細密綿軟,光澤耀眼,雕工細膩,隱有幽香傳來。觀紋理,辨芬芳,此匣竟為香樟木所製。香樟木作為江南四大名木之一,又因其紋理香氣之質,素為貴族所愛,故價值連城,就連月明都不曾有幸一睹其秀。
竟是被製成木匣,輕易贈與月明。江月明隻覺指尖微燙,出於禮節,卻不得再開口。
見月明收下禮物,即墨家主這才滿意,岔開了話題。
江父意識到幾人依舊立於府外,連忙讓開一步,迎道:
“即墨大哥,咱們入府再敘。”
即墨家主點頭,隨著江父入府。
“江老弟此處倒是別有洞天,許久不曾來過,與印象中大不同了。”即墨家主笑道,“聽說江白將隔壁院落也買下了?”
江父也笑,遙指竹林方向:“他將兩府打通,方便往來。給月明建了座小樓,恰在兩府相通之處。”
“倒是巧思。”即墨家主讚道,“小樓建在竹林深處,又有府中人往來,幽靜雅致又不失煙火氣,實是宜居之處。”
江父看向月明,月明會意,開口道:“若伯父不介意,爹爹便將今日接風宴便設於粉竹樓內吧。恰是春筍冒尖之時,也請伯父賞臉品嚐府中鮮筍。”
即墨家主自是不會拒絕,在江府中粗略逛過,便隨著二人往粉竹樓去了。
膳房得令,往粉竹樓送來開胃的小食,恰是月明晨起自如意閣購來的糕點。
“菜肴未上齊,伯父先嚐些糕點開胃。”月明替兩位長輩布菜,而後輕笑道,“雖不若即墨府中大廚,卻也尚能入口。”
“大廚?”很是意外,即墨家主聞之,竟是一臉茫然。
月明不曾料到,即墨府的膳房送了許久的糕點,即墨家主竟全然不知。
剛欲開口解釋,即墨家主卻恍然道:“可是謙兒送來的糕點?”
江月明點頭:“正是。月明早前還與景舟大哥討過人,景舟大哥卻說那大廚為伯父重金聘請,伯父定不會輕易割愛。於是便每日送些糕點給月明嚐鮮。”
即墨家主聽罷竟是哈哈大笑:“謙兒說得倒是沒錯,這廚子伯父的確不舍得讓與你江府。隻是苦了我兒每日琢磨糕點,竟落了個大廚的名號。”
江父會意,同樣莞爾,看向月明。
“伯父之意,那些糕點竟是景舟大哥親手所製?”夾菜的手一顫,筍片滑落,月明卻渾然不覺。
“我即墨府上下素不愛甜食,從未有善於甜品之人。”即墨家主並未直接肯定。
隻此一言,卻是愈發落實了此事。
月明如醍醐灌頂,難怪即墨謙每次回長安時,便再無人送來糕點。原先隻以為是即墨府中人疏忽,後又當是即墨謙為避嫌刻意為之。
如今想想,原是製作之人不在城中,才致無物可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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