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婚約作廢並非大事,即使聖上親自下詔,也不至於掀起波瀾,更不會傳至安平。
既讓江白得知婚約作廢之事,便是劉成假借他手報信。
江白摸不透劉成的意思,卻還是家書一封,將婚約作廢之事送回安平江府。
信件未經月明之手,直接傳入江父手中。
江父坐在書房,望著案幾上的信紙沉思良久,連茶涼都未曾喚人新斟。
信是午後到的,直到夕陽西下之時,江父才起身向粉竹樓走去。
月明正在樓前作畫,未曾注意江父走近。
竹搖清影罩幽窗,兩兩時禽噪夕陽。落暉滿撒庭前,映著院中少女亭亭身影。
江父心下悵然,悄聲靠近。目光落在畫上。
竹林、墨荷、歸舟。
“爹爹。”月明擱下筆,喚道。
“此去長安,定要萬分小心,切不可莽撞。”江父歎道,“絕不可忤逆你大哥與二姐之意,天子腳下,謹言慎行。”
月明瞠目:“爹爹……”
“到底女大難留,早些預備啟程吧。”江父轉過身,背對月明,“若有不順心之事,便回安平。長安錯綜繁華,並非長留之處。”
江父說完,邁步離去,身形隱入竹林中。
何止月明難以相信,就連江白收到江父遞來的信箋時,都怔愣了許久。
大步走向司馬府,告知月心此事。
哪知月心一臉了然,不急不慢地替江白斟上茶水:“自大哥將婚約取消之事傳回,便該料到月明將按捺不住前來。”
江白細思之下,亦覺有理,笑了笑:“隻是沒料到父親能應允。”
“父親素來疼愛月明,何曾拒絕過月明的請求?”月心笑笑,“何況,大哥與我都在長安,也無甚值得憂心。”
江白頷首,端起茶盞輕抿:“讓月明見見長安盛景也好。”
“大哥認為,此事是否要告知即墨公子?”
江白扯唇嗤笑:“與他何幹?”
月心一見,便知大哥又起了賭氣的心思,搖頭淺笑,不再提起。
江白雖嘴硬,到底還是放了消息告知即墨謙。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晴。
二月初八,商船抵達之日,即墨謙與江白同去水邊相迎。
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商船鳴櫓自水天之際而來,破開碧空倒影。剛靠岸,便有一靈動身影翩然而下。
“大哥!景舟大哥!”月明身著嫩綠襦裙,淺粉色夾襖,如桃花待放,藏於春風中,“二姐呢?”
人尚未至,話已傳來。
“就要及笄了,還這不安分。”江白責道,眼中含笑,“二姐在司馬府等你。”
“景舟大哥為何會來?”
“自是來迎你。”即墨謙將月明打量了一番,“遠道而來,可是乏了?先回府上歇息吧?”
江月明搖頭:“在船上歇息過,想在城中逛逛。”
即墨謙看向江白,詢問他的意思。
江白無奈:“總該先與你二姐照麵後再說吧?”
“那便先去司馬府,同二姐與姐夫報個平安。”月明軟聲求道,“聽聞長安城繁華壯麗,月明想去看看。”
江白沒有立刻應允,江月明便將目光投向即墨謙。
即墨謙衝她微微點頭,開口勸道:“如墨兄,月明既是從未見過長安城,帶她逛一逛也未嚐不可。”
二人一唱一和,繞是江白再狠心,也難以拒絕:“那邊麻煩景舟兄陪月明逛逛,宵禁前必須回府。”
“大哥不去嗎?”
江白沒有回答,撇了撇嘴角。
月明下意識看向即墨謙。
“如墨兄今日於宮中辦事,現下也是抽空出來,不得久留。”即墨謙為江白解釋道,“如墨兄盡管放心,景舟定照顧好月明。”
“我妹妹就勞煩景舟兄了,如墨先行離去。”江白將“妹妹”二字咬得極重,不甘不願地離開。
“大哥今日為何如此別扭?”月明疑惑。
“約莫是宮中事忙,”即墨謙見月明穿得單薄,便解下披風罩在她身上,“先去司馬府吧。”
月明雙手揪著披風的領子,攏了攏。
即墨謙伸手替她係上綁帶,熟練地打了個結。
“城中人多,莫要跟丟了。”即墨謙說罷,牽起月明的手。月明也不曾掙紮,安安靜靜地跟著。
披風寬大,襯得月明愈發嬌小,跟在即墨謙身後,如同一個未長成的小娃,倒也未引來旁人矚目。
司馬府並不遠,三五步的功夫便到了。江月心早早便等在府門前。
“二姐!”久別重逢,月明歡喜難掩,鬆開即墨謙的手向月心奔去。
“當心!”司馬謹華恰好從府中出來,生怕月明衝撞了月心的身子,一個箭步攔在二人之間。
月明雖已減速,卻也隻堪堪停下,險些與司馬謹華相撞。
即墨謙手疾眼快,江月明拉入懷中。
“不礙事,”江月心滿目柔和,“月明有分寸。”
司馬謹華也抱歉道:“謹華關心則亂了。”
卻見即墨謙仍未鬆手,月心調笑道:“到底是男女授受不親,即墨公子雖沒了婚約,大抵如此摟著家妹也是情理不合的吧。”
月明這才意識到自己仍倚在即墨謙懷中,赤紅著臉掙開,跑上前挽著月心的手臂,二人說著悄悄話。
月明歡脫,逗得月心時不時掩唇輕笑。
司馬謹華落後一步,同即墨謙頷首示意,權當寒暄過了。
“謹行兄可在府上?”即墨謙問道,“昨日進宮,陛下托景舟給謹行兄帶句話。”
司馬謹華搖頭:“大哥今日一早便出了府,無人知曉去向。”
“那可否煩請謹華兄轉告,陛下請謹行兄明日入宮。”
司馬謹華自是一口答應。
月明雖然與月心許久未見,但顧及著月心的身子,並未在司馬府逗留太久。說了些瑣碎的事體便起身告辭了。
即墨謙等在屋外,月明出來時司馬謹華已然離開。
司馬府院落中栽種了迎春花,與桐樹相映相掩。即墨謙背手立在庭前,望著翠葉黃花出神。
金英翠萼帶春寒,出牆桐樹綠婆娑。
月明小跑至即墨謙身側,春景中便多了一抹嫩粉。
“與司馬夫人許久未見,為何不多聊些?”即墨謙回神,目光落於披風之上。
係帶的方法顯然已經不同,想來是解下後又重新穿上。
即墨謙暗笑一聲,不曾戳破月明的小心思
又帶月明回了江府,簡要歸置了行李。
斜日向晚,微風生涼,二人自江府出來,向長街而去。
比肩走在水邊,耳畔有流水潺潺,雛鳥呢喃。
江月明轉頭,見晚霞斜影落在即墨謙身上,映著一片紅光。這才發現即墨謙今日竟是身著一襲白衣。
雖不是月明贈與的那一件,卻也並非即墨謙往日的風格。
“在看什?”許是月明目光停留太久,即墨謙有所知覺,低頭問道。
“聽聞景舟大哥府上栽了竹林?”月明收回目光,小心道,“可是因為月明?”
生怕自己又會錯了情。
即墨謙並未反駁,頷首:“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帶你去看。”
踏入長街,華燈初上。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京城的夜景自是比安平小城熱鬧得多。
月明還在四處張望,又怕被人群擠散,便緊緊拽住即墨謙的袖口。
即墨謙無奈,反手將她的手牽住:“先去用晚膳。”
月明依言,隨同即墨謙走進了一座匾額上書“天香園”的樓宇中。
天香園共三層,一層為茶座與大堂,用以招待散。二、三兩層皆為雅間。
即墨謙要了個臨街的位置,領著月明徑直走上三樓。
轉角卻有一熟麵孔迎麵而來。
“謹行兄。”即墨謙下意識前跨半步,掩住月明身形。
司馬謹行麵色一如往常,招呼道:“景舟兄來此用膳?”
“是。謹行兄可要一起小酌一杯?”
“不必了,謹行還有事在身,不打擾二位興致。”司馬謹行衝即墨謙點點頭,餘光掃向江月明,片刻收回目光,徑自離去。
待進了雅間,月明才輕聲問道:“為何司馬大少與先前所見愈發不同?”
“何出此言?”即墨謙替月明擺上碗筷。
月明剛想開口,夥計捧著菜單走了進來。不用即墨謙出聲提醒,月明便止住話頭,隻道:“景舟大哥,我想吃桂花糯米藕。”
店內夥計忙不迭記下。
“還有什?”即墨謙將菜單遞給月明。
月明搖搖頭:“月明出來長安,景舟大哥決定便是。”
即墨謙又點了幾樣,吩咐夥計在門外候著,莫要入屋打擾。
待夥計離開,月明這才接過先前的話題,悄聲道:“先前見司馬大少,隻覺嚴肅莊正,今日一見,卻愈覺陰鬱深沉。”
即墨謙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俊不禁,笑著解釋道:“司馬家為太後本家,如今慶隆帝上位,司馬謹行作為嫡長子,自是要常伴君側。”
月明了悟:“在陛下身旁,最忌喜怒形於色,故而司馬大少愈發內斂,顯得格外高深莫測。”
即墨謙讚許地點頭,又囑咐道:“這些話在旁人麵前不得提起,怕被有心人聽去,招致禍患。”
“月明曉得。”
說著話,菜品便被陸續送了上來。
除了月明所要的桂花糯米藕,即墨謙還點了槐葉冷淘、金齏玉膾、駝蹄羹。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