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談判之前,??薑思鷺自己去了一趟k中。
兩次來都趕上放假。上次是元旦,這次是暑期。她長記性了,去之前把畢業證和學生卡的掃描件都存進了手機,??進門的時候沒花什功夫。
不過下車的時候,司機為了順路,把她從學校南門放了下去。路線走出來,就和上次回來時完全反著的——
先是教學樓,再是操場和籃球場,路過老報告廳,然後才是國際樓……和那一排光榮榜。
其實從昨天和黎征打完電話,她的心情都是很壓抑的。
兩個人從來沒吵過架,??昨晚是第一次,??結果竟然吵成那個樣子。吵到最後,??黎征嗓音都啞了,一字一頓地質問她:
“你從山上摔下來,進醫院,??做噩夢,??被人在網上罵……我不過是讓他跪下……我不過是讓他跪下!”
她都要被說服了。
可再開口的時候,??她喉嚨卻湧起哽咽,??輕聲細語地反問:
“不過是讓他跪下?”
“黎征……”
“你是像折磨一條快死掉的魚一樣,去折磨他。”
漫長的爭吵,??落歸在一句:
“回上海,??我們當麵談吧。”
路過國際樓,??眼前就是光榮榜了。
回來兩次,段一柯的照片都貼在最左邊的位置。她熟門熟路地走過去,??走到光榮榜前時,??腳步卻頓住了。
沒有了。
學校換掉了光榮榜,??他的照片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新製作的校史橫幅。她腳步慌亂地走過去,沿著光榮榜一麵一麵的找。
就是沒有了。
不是換了位置,就是消失了,消失得幹幹淨淨,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她找不到他,跑到不遠處的傳達室,問麵的保安——
“叔叔,以前那個光榮榜的照片呢?”
這保安似乎是新來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光榮榜一眼,迷茫地反問:“什照片?一直就是校史啊。”
“不是的!”她急了,“以前是有照片的,有一排呢!麵有個男生叫段一柯,是8班的,他考去上戲了,是我們那幾屆唯一一個考到上戲的——”
“沒有啊,”保安很篤定地搖頭,“沒人和我說過那有照片啊,應該一直是校史吧。”
她拿出手機,想和他解釋:“不是的,以前有照片,我來過兩次都有,我還拍過——”
她愣住了。
手機是新的,照片沒有了。
沒有了。
段一柯,沒有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光榮榜前,手指觸碰著玻璃壓板,眼淚忽然一滴一滴的,順著臉頰流下來。
那個橫店的夜晚,她靠在他懷,說出了自己所有的害怕。
“我夢見我根本沒有遇見你,這些東西都是我想象出來的。我夢見他們說你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你,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但是哪都找不到你。我回學校去找,你的照片也沒有了,他們都不記得你了,隻有我記得你……”
你那時候說你是真的的啊。
你握著我的手,去碰你的眉毛,眼睛,鼻梁,你說你在我身邊,你問我你說的對不對。你說——
“對的話就點下頭。”
她對著虛空點頭,玻璃隻映出自己茫然的臉。
段一柯,你真的……
出現過嗎?
重回上海,心情變得複雜。
她沒有直接去黎征家,而是先打車回了以前的房子。推開門的時候,心難免有種期待——
段一柯會在嗎?
這期待不出意外的落空了。
房間和她走的時候沒有任何差別,地上落了一層灰,貓爬架上空蕩蕩的。她避開眼,不去看,不去想,隻是把箱子拖到了段一柯的房間。
他東西太少了,他是不是從來就不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太多痕跡?
薑思鷺呆愣地看了一會他空蕩蕩的床鋪和書桌,打開行李箱,把路嘉給她的那些東西拿了出來。
幾件衣服掛進了衣櫃,書和電腦放上書桌。還剩一個手機,她拿出來,攥在手機。想了一會,鬼使神差去點相冊。
相冊竟然隻留了一段視頻。
她心忽然湧起一陣異樣,她害怕到不敢點開。
是他留給了她什話嗎?
遲疑許久,她還是把手指移到了那段視頻上。剛點開的時候,畫麵幽暗搖晃到她看不清晰。但隨著鏡頭慢慢放穩,她的眼神也慢慢凝固了。
鏡頭,是她和段一柯並肩坐在一起。
她那時候好快樂啊,眼神亮亮的,擠在他旁邊,抱著膝蓋傻笑:“這回弄好了。那現在我就和段一柯,來許願!”
鏡頭的薑思鷺在笑,鏡頭外的薑思鷺,眼淚卻控製不住地流出來。
這是什時候啊?
“我呢,我就希望我的作品被很多人看到,很多很多人都喜歡我的作品,然後我能……賺好多錢!”
她在黑暗使勁推他。
“你這人!剛才不是說好了拍個視頻等成名了看嘛!”
於是鏡頭的段一柯也抬起了頭。
她與他的目光隔著屏幕相對。
25歲的段一柯看著鏡頭,輕聲說:“我希望能在自己喜歡的作品,演自己喜歡的角色。”
段一柯你演了啊。
你夢想實現了啊。
你演了《騎馬客京華》,你演了《獅子》……你演的劇和電影,還有你的角色,都有好多好多人喜歡……
可是你去哪了啊……
薑思鷺擦了把眼淚,繼續往下看。
但往下是黑屏。
她調整了幾下,都是黑屏,但錄製又明明在繼續。她又把進度條往回倒了一點,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從一片黑暗中傳來。
“段一柯,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讓你知道,我喜歡過你。”
“你要是真的知道了,我可能會掉頭就跑,再也不來見你。”
一瞬間,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段一柯,愛過你的人也太多了,以後或許也會有很多很多人愛你,可是我不想成為那萬分之幾。”
“你說,如果我不愛你,在你的生命,會不會顯得特別一點呀?”
“所以哦,拜托拜托。請你千萬不要發現,我喜歡你。”
房間靜悄悄的,黑暗中再沒了聲息。很久之後,她才聽到衣服的摩擦聲——那大約是她鑽進了他懷。
原來是這樣啊。
是她先表白的啊。
是她先招惹了他。
是她去劇本殺館找到他,是她要他和自己一起住。是她先在視頻說喜歡他,又是她承諾,要一直陪著他。
是她覺得累了,是她先放手了。
是她不要他了。
然後他也……
什,都不要了。
段一柯。
你在哪啊,我再去找你一次吧?
你不要就這樣一句話也不說的……
消失掉啊。
她那晚睡在了段一柯的房間。
時間太久了,床鋪上已經沒有一點他的氣息,但她仍然很快就睡著了。
她夢見他就躺在她旁邊。
她已經分不清18歲的、25歲的、26歲的段一柯了,他們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都是她的愛人。她撲過去吻他,他攬過她腰肢,手臂合攏,將她裹進自己的懷。
她似乎知道這是夢,拽著他衣服不鬆手,而他慢慢變得透明。她一直在哭,她說段一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兒啊?我去哪兒找你啊?
他微笑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直到消失在她懷。
薑思鷺就這樣睜開了眼,整個枕頭都是濕的。
手機振了一聲,她打開屏幕,看到黎征給她發的消息。
[我到了。]
她愣了一會,把眼淚擦幹,然後慢慢坐起身。
下去之前特意化了個妝,就是不想讓黎征看出自己哭過。結果對方隻是看了她一眼,就自嘲地笑了一聲。
“說起來,”他坐在駕駛座上,慢慢啟動,“你還真是沒有為了我哭過一次。”
她拿捏不住當下對他的態度,隻能沉默。
該說的狠話似乎都在那通電話說盡了。麵對黎征的時候,她似乎很難那樣失態——他永遠在包容她,安撫她,照顧她。
而她永遠對他有愧意。
開始她以為,這種愧意來源於他們付出的不對等。但越往後,她越明白,這種愧意的來源……是不愛。
她不愛他。
她沒有愛過他。
她也沒說過愛他。
她說,黎征,謝謝你。黎征,辛苦你。黎征,麻煩你。
她從來沒有說,黎征,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想你。
她甚至都沒有說過,我好心疼你。
她對段一柯是很不吝嗇這些詞的。
睡醒的時候說,段一柯我好喜歡你呀!睡覺之前說,段一柯我愛你你愛不愛我?一天不見她就給段一柯發消息,嗚嗚嗚我想你啦,我好想你,你什時候回來呀。看到他受傷她就心揪起來,別人說他一句難聽話她能衝上去打人——
女人對男人,向來不怕虧欠。
覺得心疼,才是萬劫不複。
黎征也是知道的,她也是知道,黎征是知道的。
所以他求婚的時候,她就抱了抱他,輕聲說:“可是我總覺得我在欺負你……”
他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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