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伯。”
文曾桉言語親近,行得卻是臣子間的恭禮,舉止端方,挑不出半分錯。
“敏順侯知道他兒子私下來見我嗎?”
“道不同不相為謀,有些事,家父不應知。”
兩家水火不容以來,再未互通款曲,薛國公與他對上一個眼神,便將朝堂上千絲萬縷串聯,不禁覺著可笑:“竟是一家人奉了兩方主。那小文大人你,又當了誰的說客?”
“天下共主,本就隻有一人。”
薛國公輕敲桌麵的指尖一頓,目光緊盯著眼前的後起之秀:“何時起了這心思?”
文曾桉答道:“樓東宴後,說起來還要感謝世伯您一語點醒了我。”
沒有人知道他當了這多年帝王耳目,什時候天子需要他,他便什時候為利刃。
對天下蒼生他實際上並不在意,抓住的浮華也不過片刻須臾,滋生的恨意,才是維持他存在的根本因。
仿佛吞下敏順侯府,讓他父親不痛快,接回他唯一親人便是全部的所思所念,而今還有小小角落,可以再將裂痕修補,分出一絲於那明媚顏。
“晚輩將要說的話,興許還是不能改變您的想法,但不吐不為快。”
“聽聞音娘剛回來時,您與玉氏論交,原想退了這門親,話雖重,卻無不透出想讓玉霄岫重為虎將之意。”
“您不想讓女兒進文家,而李氏子弟不該走的走,留下的人中有才幹的年歲小。再往下皆平庸之輩,翰林間不知真心者為誰,嫁女於寒門又無疑自毀門楣。”
“放眼朝野內外,最適合音娘的竟還是海清侯府。俗人言輕易得到後便不再珍貴,他們琢磨不清,您便唬弄過去,威懾一二,以免將來音娘遭欺。”
“此為您斥責玉霄岫之一因,其二是世人皆知海清侯府為保皇一派,您不願插手這些紛爭,就做給外人看樣子,以顯中立。”
文曾桉娓娓道來,談笑間又將話鋒引向派爭,他察言觀色,見薛國公未因被戳中心思而露怒容,便繼續坦然說道。
“鐵答丹族正值內亂,血染王庭,還不知何時會再大軍壓境擾我中原。雖無戰但邊關並不安寧,盡是匪患越道奪商隊。”
“玉霄岫必然會再出征,來日音娘嫁予他,國公府榮辱與其勝敗亦牽連,到底是避不開的關係。”
“而且……”
文曾桉輕嗅茶香,淺斟細飲後又道:“芽似槍葉如旗,聳雲木流水溢,九間朝殿翻雲雨。”
“偏又有愁眉緒,繡闥雕甍,怎三影陰內諭?”
“你!”薛國公手緊扣著桌沿,向來平和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異色。
“您明知女客不得議政,卻在他二人魚傳尺素間,縱著音娘說這些話,薛世伯,您怎糊塗了呀?”
“音娘回京那天未等馬夫使力,便先一步勒停驚馬,仍舊不是尋常嬌嬌女。偏她事後裝得端莊,還係帷帽遮麵容,聲愈柔,一時間把我騙了過去,以為她又轉了性。”
“可當秋獵日,她彎弓射箭,出盡風頭,而您未責怪她一句不守規矩時,我終於品出了不對。”
“真想不到,那五年改變的不是音娘,而是世伯您,如今您竟會軟了性子,為她鋪路開道。”
言至於此,他已祭出了兩步棋,薛國公自然也明了形勢:“你威脅我?”
文曾桉笑容淡去,正色道:“晚輩坦誠相待,何來威脅一說呢?”
貓鼠遊戲,實際上他也不知濮陽離企圖先推倒的是哪一世家,似乎條條皆通天子想要的結局,他奉的這位主,才是最會權術算計的人。
薛國公思忖片刻,未發一言,文曾桉清楚他已然動搖,便起身拜別,留他細思量。
枝條打棱窗,寒風呼嘯,刺骨冷鑽袖袍。薛國公從愁緒中回神,為他薛氏存亡而憂思,轉眼看到桌上多了一匣木盒,應是剛才未注意時文曾桉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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