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似脂粉,三千鴉殺寂靜聲。欲執子手話白頭,朝朝暮暮兩相見,卻不敵,波譎雲詭,深宮幾度秋。
沒了至親至疏夫妻,次年的冬天,又少了清冷月色旖旎。繆洛城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那宛若死寂紅墳的壁壘中,要再葬一個亡魂。
若說先皇後的“守貞奔逝”是動京城齊哭同悲,廢皇子的“冒犯嫡母”、“覬覦天子皇權”是內外皆唾棄其為人,那琅嬛閣美人的離開,便是僅有一人知曉。
琅嬛,神話中天帝藏書的地方,擬此名,建高台,當朝的晟帝在其間,囚了位臨江仙。
臨江仙用於詞曲牌為引,多詠頌水仙花,故名。
舊史可尋,水仙初入中原時,百姓不知其地下莖有毒,先饑荒年,分而食,毒殺百人。
花如梔子,葉蔥鬱,素而雅,普而露華,超塵脫俗,語意讚於婦女德行。
危險,卻又空幽。
以水仙喻琅嬛閣的那位,再合適不過。
綠裙,青帶,美人立高台。
晟帝早些年為登皇位,熟諳權術、韜光養晦、步步為營、眾望所歸,十六字道盡他二十餘年籌謀。
成帝路,步步染血。
如今的晟帝,收斂一身暴戾,踩著似血染的紅綢,懷著蝕骨相思,帶著旁人窺不到的情深與薄幸,擁上水中明月,天上水仙。
空蕩蕩的懷抱,唯有風聲呼嘯。
又是他的夢幻泡影。
似乎她的出現與離開,不過是他於壓抑下的又一次瘋魔。
天上的明月光站著地上的孤影人,影子是孤單的,人亦是。
孤家寡人,方今之時,他才真正悟到。晟帝久久不語,同樣的,也不知還能語與何人言。
帝王家談情愛總是奢望,他與發妻皇後並肩同行的那數年,他明白了“權”字會斬斷所有風花雪月,而在琅嬛閣的美人身上,他又學到一個字——命。
他和她的命數,要追溯到很早。
四家分韞爭城池時,他的先祖,是晟國掌權人的旁支,同姓南,背主成立了燕國。
後來的天下主,卻是朱王朝陸氏。
陸主有意征戰,燕國為求庇護,再次歸順晟國。自此,他這一支旁係,因著背主的不齒過往,被死死貶低在了燭雨族南氏的淤泥深處。
他為小王君南佛的那些年,常被人諷作“燕俘”。燕俘,便是在說,他的出身注定隻能為人臣。
就連他父王縱有翻手朝堂的能力,也甘心位於一人之下,守著忠君道。更為他取名“佛”,不是喻作那至尊的佛陀,而是輔助恭卑之意。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偏偏想在那一潭死水的腐朽王室,做一顆不安於現狀的石子。
小王君七歲言利弊,十三歲議國事,十四歲任軍機處,十七歲娶聖女,二十歲加封一品侯,改名為“贔”,二十一歲造反,時年登基。
二十四歲以晟王之威名攻入朱國都城,渾洪贔怒,懸流有巨響,動蕩朝堂,我當為帝,一統天下。
他,南贔,即為晟帝。
滅了朱國的晟帝,與她隔著國恨家仇,和不知多少年的清淺時光。那日肅殺,乍見之歡如嫩芽顯春桃,有風動,吹亂他的心湖靜波。
水仙戀影,追逐著海上浮萍。
是愛嗎?
絕非。
甚至談不上喜歡。
他的後宅有許多女人,端莊、溫婉、嬌俏……數不勝數的亂世花朵,被他冠以權利枷鎖。多寵而不愛,因她們的背後,總要牽扯出滔天勢,彌天謊。
是故攻入朱國亡都帝宮的晟帝,雖在那薔薇花叢掩映下,窺見了好似非塵世中人的神女,但片刻驚豔後,當即起了殺心。
他先入為主認她是前朝妃子,看她的第一眼,生了占有之欲,那是應捧在掌心日日澆灌的存在,會長成他的執念,成為他放不下的心病。
留下她,有朝一日,他絕對會沉淪。
可他不能做昏君。
於是他悄然拔出劍刃,欲將萌芽的感情扼殺於此,卻對上了她冷酷到無情緒的一雙眼。
“你殺不死我。”
她向他身後的晟王軍看去,忽而抿唇輕笑。
“甚至,隻有你……”
“能感知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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