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請起,在旁稍坐片刻。”
隻見那人微低著頭根本沒去看他,語調輕巧極了。
“謝皇上。”謝淵顫巍巍地站起身,暗想自己是安穩得久了,如今竟覺得跪一下都有些站不穩了。
“放心,朕隻是好奇天縱奇才的謝淩如今是何模樣。你也知道,朕自少年起就一直呆在江陵,這些年四處征戰遊曆,也一直未得空回汴京瞧瞧。”
捉摸不透眼前人的心思,謝淵隻得附和著道:“皇上剛登基,對汴京之事有不懂也屬正常。這大齊皇宮都是些老人,皇上閑來可以多問問他們。”
“他們盡是些幾年都出不去的籠中困獸。就同我這蛐蛐一樣,隻知道守著他這一畝三分地,沒見過些世麵。”
“若是皇上不嫌棄,您有何想知道的,可以問老臣,老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謝淵說著便要起身行禮。
“太傅免禮,此處就你我二人,無須這些虛禮。”
“謝皇上。”
“謝家大郎幼時便是難得的少年天才,小小年紀便作為副使跟著先皇出使大渝,立下不世之功。此等人才,朕好奇極了。”
“皇上謬讚,我這大孫兒確是比旁的小孩聰明些,可也隻是會耍些小聰明。當年一事,還是先皇有愛才之心,將功勞分與了他頭上。其實他根本擔不起這不世之功。”
謝淵低聲應道,話雖如此,可那雙精明的眸子,還是透出了半分驕傲。
“”穆齊昭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過仔細想來也是,若是他有個這樣的兒子,孫子,定也是忍不住向人炫耀。謝家能忍著讓他閉府不出兩載有餘,更是說明了此人之非凡。
“謝家謝淩求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門外恰時傳來少年的朗朗清聲。
謝淵此時才抬頭看向天顏。
男子皮膚極白,使得俊美的五官更分外鮮明,劍眉下的一雙鳳眸籠著寒星,散著滲人的光。
那樣的眼神可不是常人所有,必得是經曆了無數生死,亂爭殺伐之中才能練出的眼神,讓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視。
這位在江陵養了八年的廢太子,根本並不像傳聞那樣默默無聞。
“進來。”俊美異常的皇上終於放下了手中逗著的金籠,看向緩緩夜色中推門而入的少年。
衣服是上好的冰藍絲綢,繡著雅致的君子蘭紋,麵容還有些青澀,但卻與那人有足足五分相似,那雙眼睛,似盛著星河的璀璨,在這燭火微微的大殿,亮的逼人。
“謝淩叩見皇上。”規規矩矩地下跪磕頭,讓人挑不出絲毫錯處,的確是謝家藏都藏不住的明珠。
“免禮,隨便找個地方坐下。”穆齊昭擺擺手,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殿中空間甚小,隻有四處可坐,上麵有兩個位子,皇上坐著,身側是空的。下方僅有一把椅子,謝淵坐著。門口處還有一方矮凳,是給打盹兒的大太監留的。
謝淩環視一圈,最終走向祖父身側,抖了抖身上衣裳,直接席地而坐,並謝過皇上。
“太傅家這大郎君,有趣得緊啊。”
“額”謝淵最擅察言觀色,能估摸出這年輕的帝王並無責罰之意,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朕記得,淩兩月前參加了會試,怎樣,考得如何?”穆齊昭像拉家常般,麵帶笑意地問道。
“回皇上,淩的確參加了會試。但先皇賓天,所以不知結果如何。”謝淩盤坐在地上,雙手作揖,不卑不亢地回答。
穆齊昭挑了挑眉,眸中帶著些逗弄:“朕是問你自己,覺得考得如何?”
“回皇上,我大齊向來人才濟濟,淩自認自己還有許多不足,實不敢妄言。”
“小小年紀,明明天賦異稟,卻如此深藏若虛,謝家這是要給大齊培養一個千古一相不成?”
此言一出,爺孫倆都向上望去,說這話的人正歪著頭逗蛐蛐,隻留了個側臉給他們,實在是看不出什。
謝淵隻得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皇上太抬舉他了,不過就是乳臭未幹的小子罷了,哪能擔得起如此大任?”
“蘇州有一林姓名醫,想必你們也都知曉,朕遊曆之時,曾與他有過一段淵源,若是他肯出手,定能解得謝家貴女之疾。”穆齊昭未接謝淵的話茬,自顧自地說這起了之前的話題。
“若是他願出手,那謝家自當感激不盡!”謝淵忙站起身來,謝淩也跟著在一旁跪了下來。
“不過這林先生早年間立了規矩,此生不離蘇州半步。嘖難辦。”穆齊昭皺起好看的眉頭,像是自言自語道。
“不瞞皇上,今日前來,也是為了向皇上請辭,我謝淵願辭官舉家搬遷至蘇州,醫好我這孫女。”
“太傅可知自己在說些什嗎?”穆齊昭站了起來,祥雲鑲邊的靴子一步步靠近,一襲白衣在這忽明忽滅的燭光下,竟帶給人無盡的壓迫感。
“老臣再清楚不過。”謝淵俯首作揖,卻沒再跪下去,話中堅定也表明了他此刻的態度。
“謝家這是,不願輔佐與朕?”穆齊昭緩步至跟前,近九尺的身高站在跟前,謝淵手心開始冒汗,可他深知,此刻,他不能再讓。
“皇上明鑒,謝家效忠大齊之心,日月可昭,絕未有過如此大逆不道之想。”
“太傅請起,朕不過開個玩笑。”穆齊昭親自虛扶起謝淵,語氣親和。
“謝皇上,老臣剛才說,皆是心中所想,望皇上成全。”謝淵抬起頭,與這新上任的皇上對了個十成十。
卻連他,也都似乎看不透這位故人。
“太傅莫急,且先坐著,朕還有話未說完。”穆齊昭轉身走向一案旁,那上麵擺了幾頁紙。好像從謝淵踏入殿中那刻,就一直在那放著。
隻見他拿起那遝不厚的紙頁,翻了翻,隨後看向跪在一旁的少年,笑著說:“還是得恭喜郎,在這次貢生邊,你可是第一名。”
謝淩猛地抬起頭,看清皇上手中的紙頁,不是旁的,正是他會試時寫的文章。
“還不謝過皇上。”謝淵輕輕踢了一腳謝淩,提醒道。
“不必謝我,是郎自己才學出眾。”穆齊昭抬手製止。隨即歎了口氣,帶著惋惜說道:“唉可惜了。”
“不知皇上何惜之有?”謝淵輕聲問道。
“謝家當真想舉家搬遷?”穆齊昭似乎很愛答非所問,不過如今他是皇帝,自然不敢有人說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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