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和薑五娘是天最熱的時候過來的，朝雲則是挑了個陰沉沉的天，頭頂沒有曬死人的日頭，才含著塊冰碴子出門了。

    雪滿也抱怨：“這一天天的，怎能熱成這樣！”

    尤其朝雲還不喜歡坐涼轎，要是坐厚簾子的暖轎，要是坐車。暖轎和車都熱，朝雲想了想，還是叫門房叫了車來。

    車夫一放上凳子，朝雲便躥了進去，撩起袖子乘涼。

    雪滿問道：“姐兒，咱們真的空手過去？”

    “姐姐那什都有。”朝雲熱得不想說話，就算是陰天，還是沉悶。

    天色似蒙了層布一般，叫人心情也不敞亮。

    車開起來，朝雲坐在車邊，小小撩開一點簾子，看見外頭一個貨郎正撒腿跑著，喊道：“七娘，要落雨了，快回家收衣裳去！”

    她在簾縫中看天，突然轟隆一聲響。白日響雷，嚇到了路邊坐著吃元子的小哥兒。

    “姐兒看什呢？”雪滿又問。

    朝雲放下簾子，倒在車壁上眯眼睛。

    朝煙不知道妹妹這時候過來，朝雲昨日來傳話，說是要來一起吃個晚膳，她還以為妹妹再晚一些來。不想她剛剛上床打算午憩，門房就來說李家三娘到了。

    睡覺哪有妹妹要緊，她穿上鞋子，摸著肚子到了門口，笑著把妹妹領進去。

    朝雲一眼就看姐姐的肚子，問：“誒？怎不大？”

    朝煙笑了，告訴她：“月份還小呢。要等月份大起來，肚子才會大。”

    “會有多大？”

    朝煙就在身前比劃了一下。

    “這大？”朝雲有些驚訝。她上一回見到有孕的婦人還是宮的娘子，但宮中娘子們多是坐著與她說話的，坐下時，衣裳蓋在身上，就不怎顯肚子。此時朝煙站在她眼前比劃，才總算清楚了點。

    朝煙拉著她往頭走，邊走邊說道：“我聽說若是雙生，那還會更大呢，肚皮都朝天。”

    “嚇人。”朝雲低著頭，“我將來才不要生。”

    朝煙道：“女子哪有不生孩子的。”

    一路進去，許家的富貴都在朝雲眼前。

    姐夫家的財產，朝雲早就知道了點。不說是東京最最富足的人家，也算是排在前幾個的。何況在馬行街上能有這樣一個大宅子，自然裝飾得金銀錦繡。

    如今朝煙有了身孕，夏日貪涼怕熱，許家用冰也就沒個分寸。到處都擺滿了冰盆子，有成塊的冰，也有細碎的冰碴，走到了明鏡齋門口，竟然看見繞著院牆有一條小溝。

    溝填滿了冰，一陣陣涼氣從底下洇上來。

    朝雲看到冰溝，抬眼看看姐姐。

    朝煙含笑：“你姐夫知道我怕熱，就叫來匠人挖了它。”

    “……”

    姐夫對姐姐真好。

    朝雲想著。

    走進了院子，見到的冰也就更多，蒲扇也可以放一放了。

    天上一陣轟隆，隨即落下雨來。

    好在姐妹兩個都已經進了屋，坐在榻上了。

    朝雲側臉看了眼窗外，鼻中聞到了落雨的氣息。

    潮膩膩的，像是有人把濕土翻了出來，灑在空中。也像街上的小水溏，是貨郎的鞋不小心踩了上去，濺起來，弄濕了褲腳。沉厚而陰森，卻又伴著輕快的滴答聲。朝雲說不出這叫什。

    “你說要來吃晚飯，我特地叫人做了清熱下火的東西。湯還下了從杭州運過來的蓮子，說是今年最好的一批。”朝煙道。

    朝雲回過頭來看姐姐。出嫁之前，姐姐的額發總是薄薄地搭在額前，如今已經把頭發梳上去了，一套皓珠頭麵襯得她麵容姣好，嫻麗極了。

    “在家時，沒偷吃羊肉吧？”朝煙笑著問道。

    朝雲愣了愣，撇撇嘴道：“也沒吃幾回。”

    “如今是好了，沒人管束著你，想吃什就吃什，我看你嘴巴生不生瘡，喉嚨痛不痛。”

    “我吃藥著呢。”

    “藥一定要吃下去。”

    朝煙想起來，上回那個從禦醫院出來的禦醫直講給朝雲把脈時說過，朝雲身子特別，跟一般的小娘子們都不一樣，肝中那團火實在太旺盛，難以消解。

    若是朝雲不吃藥，將來後患無窮。

    她一段時間沒見到妹妹，看著妹妹是長高了不少，衣裳也換了新的，隻盼著朝雲再大一些，這團火能被蓋滅。

    朝雲坐著也不怎講話，倒多是朝煙叮囑她，她聽著，嗯嗯兩句。

    雨越下越大，院子看不見走動的下人了，或在廊下躲雨，或在屋子小坐。

    朝雲突然問她：“姐姐，姐夫呢？”

    “店看生意去了，不曉得他在哪。”提起許衷，朝煙總是很高興：“他整日都忙。去歲剛成親時，天天伴在我身邊，我還覺得他是閑人。如今才曉得他忙起來能有多吃力，大早上出門去了，要到天黑才能回來。”

    “那姐姐想他嗎？”

    朝煙便低下頭，扯著自己的袖子：“每日都見呢，有什好想的。”

    “唔……姐姐的日子過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