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又到了一年到頭最熱的時光。
朝雲砍殺鄭迢的事,雖沒有個了結,但漸漸也沒人再提起這事。
朝雲以為這事之後,那登徒子便不敢在她麵前放肆了,誰知在家偶爾碰到幾次,這人竟還是一口一個妹妹的叫。
每每當朝雲將要發作,鄭迢又像見了貓的耗子,一下躥沒影了。
似是捏定了朝雲的脾氣,知道朝雲不是向別人告狀的人,故而一而再再二三地前來招惹。
久而久之,朝雲便當他是個亂叫的狗。
人哪能跟狗一般見識。狗朝著自己亂叫,難道還能撲上去咬它一口?
鄭平又在書房處理公文,朝雲心納悶,他不過一個小小編修,怎一天天地比她爹爹還要忙。
不過她也懶得管,鄭平整理卷宗、抄寫文書時是安靜的,不會吵到她睡覺和看話本子,她守好自己的榻子,他坐在自己的書桌前,互不幹預,一個個晚上便這過去。
夜睡在一張床上,朝雲總是對鄭平冷冷的。她並不是抗拒同房,隻是行事時總是心不在焉。鄭平怕她不舒服,或是太累了,同房的次數便日漸少下來。
可當朝雲睡在身側時,鄭平便會想:為什她從來不麵對自己入睡呢?
她總是朝著牆,無論是否睡著,都是側著那一麵。即使他從後摟住她,也隻能摩挲著她的後背與腰身。
“三娘…”
他輕輕呼喚著朝雲。
朝雲問道:“為什不叫我名字?”
鄭平輕聲細語地說:“直呼女子閨名,非禮也。”
朝雲哼了一聲。
仁義禮孝,鄭平口中總是離不開這些東西。
明明是個才子,本可以做個瀟灑人,為什一定要用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束縛住自己的手腳?朝雲不求鄭平改了性子,當個豪邁的武夫,或是浪蕩的遊子,僅僅想讓他在自己麵前不必如此拘謹,原來也是件難上加難的事。
嫁給了一個全然不懂自己的人。
又是一個休沐日,鄭平仍然沒有閑下來。
他從翰林院抱來四卷文書,都是要整編的。
如今在編修聖上實錄,朝堂每日都有新事,朝堂每日也有各式各樣的奏章。要摘選必要的,理到實錄頭去,不求事無巨細,但求個準字。
誰說了什,封了誰什,都是要記下來的。
這種事雖說辛苦,但做這些的人必然都是官家信賴之人。在新一榜的進士之中,隻有他領的是編修實錄一職。不僅是他性情質樸,合於此任之故,也在於他家世不顯,除卻李訣這個純臣作丈人,別無其它世家大族的親戚。
在編修實錄之時,才不會有所偏頗。
朝雲嫁來這幾十天,按十日一休,鄭平本該休沐過數次了。可他卻是真勤勉,休沐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辦公,公文抱回家來,或是抱去同僚家去,該抄的抄,該理的理。
鄭平手頭正在整的,是入內副都知王守中得疾而終之事。王守中在入內內侍省效力幾十年,是官家身邊最最得用的內臣,不僅領了右騏驥使、象州防禦使的官職,如今官家還又追封了武康節度使,諡號僖恭。
王守中去得突然,並不到壽終的年紀,是得了疾病而死的。官家信任並重用他多年,俄而逝去難免心酸,賜了守中亡妻養子一筆偌大的財富,又在京郊賞賜了宅院土地,供亡妻養老。
內臣娶妻一事本就遭文官非議,官家如此厚待,更讓朝廷上的文臣們議論紛紛。諫院連上了數日的劄子,道官家如是賞賜,無異於鼓勵內臣中官成家養子。若是出入宮禁的內臣也都能成家,朝野不就亂了套了。
朝廷的官員們對於本朝的內臣本就多有不滿。
一來,本朝的內臣能與尋常男子一樣娶得妻子,雖無法生育,卻可養育義子。本該是孤臣的內官們紛紛有了家室,實在不倫不類。
二來,前省內臣不僅在東京有權柄,邊有戰事之時,這群宦官們居然還有領兵監軍之職。沙場上率領軍馬衝鋒之人,不僅要聽聖上的軍命,還要受閹人管轄,心中之憤懣早已堆滿。
三來,前些日子官家才給兩省的都知、副都知和押班們升了官階,如今,高階內臣們不僅俸祿領的比文武大臣多,便是妻子之誥命,與卒後之追封,也比一眾大臣們更有榮光。
這幾回事積攢在一塊,文武百官們一並發作,請求官家收回成命,不必厚賞王守中遺孀。
官家於此事的心意堅決,無論百官如何計較,賜下去的封賞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該追封的官階也是照樣封出去。
隻是有了此事之後,官家心也有了計較。
自己寵信內臣並非一日兩日了,官吏們早就斷斷續續有奏章遞上來,要他不要賦予內臣過重的權力。他正在試探百官的底線,看他們究竟要到什地步,才會無法忍耐,在朝堂上一齊上書。
此時,他大抵摸清了自己這群臣子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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