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鬧上正院的那日之後,一連幾個月,楊氏都十分消停。
不再隔三差五地請大夫來給朝雲診脈,也不再派女使過來催朝雲起床去伺候。
朝雲以為是楊氏與鄭迢怕了她,殊不知,他們是在等一個機會。
等了很久,這個機會都沒有到來。
誰都沒有想到,把機會親手送到鄭迢麵前的,會是朝雲的親姐姐,李朝煙。
十一月,官家冬日大祭,改元慶曆。
康定的年號其實也才定下不久,這康定二年,便要稱之為慶曆元年了。
東京城人琢磨推敲著“慶曆”二字,起初還念不順口,等到了十二月,再不順口的,也能出口便說出來。
先前因私與元昊通信而被朝臣奏議是否處斬的慶州知州範仲淹,上奏了兩篇奏章,說的都是與元昊西夏之間的戰事。一篇議論守,一篇議論攻。
其中列舉了如今朝廷可用之人,也奏明了邊境實況。奏章要言不煩,挑出了最要緊的來講,直述西北邊事,以待再戰。
朝中主和之人也不少,可朝廷與西線的再一場大戰,似乎已不可避免。
李朝煙是能不過問戰事便不會去過問的人,如今有了易哥兒,她日日看著自己的兒子慢慢變大,慢慢會笑,心康泰得很。
許衷近來倒是和一個叫做阮逸的友人走得很近。朝煙給許衷去送茶水,在書房頭偶爾聽得幾句,大抵是在談論什兵法。
待客人走後,朝煙悄悄與許衷道:“如今戰事也不明朗,你可別胡亂與人說什。”
許衷笑著捏易哥兒的臉,勸慰朝煙:“不要緊,那是我信得過的友人。”
朝煙點點頭,又說:“還有一事要跟你說。宮的張娘子,前幾日不是進封了修媛嗎?當年我初見她時,不過是宮的一個舞女。這才幾年功夫,竟然成了正二品的娘子了,當真是有了造化。我該和你說過她的吧?”
“說過。”
“昨日你不在的時候,她派了個中貴人過來,讓我在交年之前入一趟禁中。她新搬入了寧華殿閣,要請我去看一看呢。她還說,許久不見我妹妹了,讓我把朝雲也帶上。”
“那你打算什時候過去?”許衷道。
“我與中貴人說了,三日後入宮。”朝煙抱易哥兒抱得手酸,將兒子放到許衷懷,甩甩胳膊,又說起:“隻是我怕朝雲不肯跟我一起去。八月那次,還有上個月那次,我去找雲兒,雲兒都推脫了不肯見我。故而這回我也跟中貴人說了,我是會入宮的,隻是雲兒不一定過去。”
許衷歎道:“你妹妹也真是個倔的。十幾年的姊妹情分,一場氣能生這久?”
“……”朝煙也歎氣,“有時我做夢,夢見當年跟雲兒在一塊兒時,那是多親密無間。雲兒如今怪我,肯定是知道了去歲是我向父親主張要早日給她定下親事的。現在想想,要是當初再緩一緩,放雲兒想明白了再說,而不是急著把她嫁出去,說不準她便不怪我了。”
為了入宮之事,或者說,把入宮之事當作由頭,朝煙再度到了鄭家。
見到朝雲時,她正在院子牆根處坐著,抬著頭看天。
朝煙不作聲地坐到了她的身邊,也看向朝雲看的那片穹頂,卻什都沒有看見。
“?”
朝雲扭過頭,看著突然到來的姐姐。
怎都沒人到院子來通傳,姐姐就進來了?
韓婆婆笑著,帶著秦桑和雪滿走開去,給姊妹倆說話的地方。
朝煙問道:“不想見我?”
“沒有。”朝雲站了起來,搬起方才做的凳子,又拉了把坐在一旁凳子上的朝煙,說道,“姐姐受不得冷,屋說話吧。”
僅僅是一句簡單的話,卻讓朝煙忽然想落淚。
朝雲不怕冷,但朝煙畏冷。她進出都要捧著手爐,屋子的火爐總是要燒得很旺,而又總是吹不得冷風。
這些朝雲都記得呢,看見她坐在這,不是要趕她,而是要去屋子說話。
她也拿起剛剛才放下的小凳,跟著朝雲,進了正屋頭。
朝煙沒怎來過這,正屋隻有在當初朝雲新婚的時候來過。新婚時布置得喜慶,該擺設的都擺設上了。如今過了幾個月,再來看這,卻覺得有些寒酸。
大抵也是朝煙自幼生長在名門,沒見過真的陋室能有多陋。看著這鄭家的屋子,都覺得少了點富貴氣。
整個屋子上下,就沒見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桌子椅子都一般,還不如許家隨便一個耳房的精致。火爐子生得也不旺,不知是朝雲不喜歡火爐,還是用的炭太差。
她問道:“這是隻有你住,還是你和鄭二一起住的?”
有些人家,郎君和娘子恩愛,便住在同一個院子的同一個屋子。而更多的人家,郎君都自己有個院子,或單獨辟了間屋子出來,不和娘子同住。
“我和仲和都住這兒。”朝雲道。
“哦,好,好。”朝煙拍拍妹妹的手,繞過屏風,又往內室走去。
這便是妹妹日常起居之地。也是照樣的兩個字,寒酸。
床帳看上去單單薄薄,也不知睡在頭暖不暖和。床邊的小櫃素樸得不像官宦人家所用,便是東京城外最便宜的匠人也能打造得出來。上無一點兒雕花,更不說什金銀鑲嵌。
如今成了商人婦多年的李朝煙,看到這樣的內室,忽然覺得妹妹在這,真有點吃苦頭的意思。
朝雲靜默地看著姐姐。姐姐像是在遊覽什仙池,這看看,那瞧瞧,就是不說話。
她直接開口問道:“姐姐過來,是有什事?”
朝煙沒想到妹妹問得這樣直接,可仿佛她妹妹就該是這樣。這才是朝雲嘛。朝煙滿懷心事地淺笑,走到了妹妹身邊,摸了摸妹妹的發角。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