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有人敲開貓兒巷孫府的門。

    守門的小黃門見到來者，恭恭敬敬地稱了聲“林小哥”。

    林東問道：“你家押班，在宮還是在府上？”

    “在府上呢。”小黃門道。

    林東輕車熟路地進了門，直奔孫全彬的院子。

    兩人都是內臣出身，當初都還是小黃門時便相熟了，誰都不必避諱誰。

    也不管孫全彬在做什，林東大咧咧推開了門。

    孫全彬在案前看著《尉繚子》，早就聽得有腳步聲。一聽聲響，也就知道是林東了。他頭都不抬，說道：“叫你去跟幾日，怎這就回來了？”

    林東毫不客氣，坐在榻子上，鞋也不脫，把雙腿一翹擱在凳子上，抓起一邊的茶水便喝：“長卿，你好意思嗎？我再怎說，當年也是在皇城司當差，是官家最聰明的耳目。你叫我這樣的人，去跟一個小娘子？”

    “你難道連個小娘子都跟不好？”孫全彬手拿著書問道。

    林東不屑一笑：“你要我跟的那個李三娘，無非就是一京城婦人。前幾天都在鄭家，一步都沒有出來過。這兩天倒是出了門，去了趟城外的三清廟。”

    “三清觀。”

    “沒差，沒差。”林東接著說道，“她住在後山的廂房頭，每日不是在廂房，就是在後山的水邊呆著。我也不知道這種人有什好跟的。反正每天的日子都過得一樣。”

    “她回鄭家了嗎？”

    “那我可不知道。我今兒中午便回城來了，總不能天天為了你，蹲在那看個小娘子吧。”

    孫全彬淡淡瞥他一眼：“叫你去跟個十日，回來告訴我她過得怎樣。你這才跟了幾日？”

    “嘖！不就是個婦人嘛，又沒什特別的。長卿，你這可是頭一回為了私事讓我做事。”林東看著孫全彬，“你告訴我，那小娘們，是你什人？”

    “你既然已經猜到，何必再問我。”

    “啊！”

    林東怒地放下了雙腿，對孫全彬道：“長卿，你可別像我一樣，栽在女人手啊！我當年在皇城司的事，你不是不曉得的！”

    孫全彬嘲笑般地笑了，問他：“你也知道你是栽在女人手的？”

    提起這事，林東就來氣：“都是那個薑五娘！虧老子當年那愛她，將她在皇城司提拔了一次又一次，結果說往老子背後捅刀便捅！”

    “。”孫全彬冷冷地笑。

    林東那“愛”，怎會叫愛呢。

    他當年和薑五娘的事，孫全彬幾乎都知道。

    那年，林東才剛在皇城司當上勾押官，一年之中三番五次地提拔皇城司的一個女察子，還將那個女察子養在家。

    林東與孫全彬一樣，當了許多年閹人。閹人，身上有殘缺，便要在別的地方找補。《後漢書》中便有記載，說是“豎宦之，亦複虛以形勢，威侮良家，取閉之，有歿配偶，逆於天”，即稱宦官娶良家女，是為摧殘折磨女子。

    林東便是如此。當年，他自稱愛慘了薑五娘，平日是皇城司的長吏，到了夜，便會叫薑五娘跪在自己麵前，拿起鞭子狠狠地抽在她身上。薑五娘吃痛，他便會說：

    “那你求我。你求我，我就不打你了。”

    聽見薑五娘的求饒，林東滿意地笑。

    孫全彬曾勸過林東，道是此女也可憐，何必如此殘虐。可林東又豈會輕易放過薑五娘，嘴說著愛，手的鞭子還是不停。

    直到某日，薑五娘勾搭上了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男人，竟耍起了手段，去到勾當皇城司麵前列數了他林東在皇城司的貪墨、懈怠之罪。

    林東就此離開皇城司，而薑五娘也不知所蹤。

    “嘖！”林東瞪著孫全彬，“你笑什？我可告訴你，世上的女人，一個個都有蛇蠍之心。你那什李三娘，都已經嫁人了，就別再惦記人家了！你也不是什好人，可別做糊塗事。”

    “她都嫁了，我還能做什糊塗事……”孫全彬嘴角擒著無奈的笑，低下頭佯裝看書，實則一個字也看不進心。

    林東一腳踢開凳子，站了起來，抖了抖衣裳。

    “好了，就這點事。說給你聽過就行。我去吃酒去了。”

    說著，他便要推門出去。

    孫全彬叫住他：“李三娘去的是城外三清觀？”

    林東不耐煩道：“對。”

    “那…”孫全彬微微思索，“她是去求什的？”

    “我怎會知道！……哦，三清觀！東京城的婦人們常去那，說是求子比較靈驗？”

    “求子？她要求子……”

    “怎，你也要去求？”林東捧腹而笑，伸手指著孫全彬，“哈哈，長卿，你又沒有！”

    沒有什，不言而喻。

    孫全彬倒也不惱，放下書，說道：“我記得大中祥符二年，真宗皇帝大封泰山時，曾雕玉女像供於玉女池旁，稱作昭真祠，供奉碧霞元君。民間稱碧霞元君為送子娘娘，而在泰山之上，也能求得送子娘娘的瓷像？”

    林東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一臉頹意地看著孫全彬。

    “長卿，你不是吧？”

    而此時的雪滿，正在山上沒頭腦地逃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