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賀文婕提供的信息，周珞珈和唐雅前往嘉定區某個康複醫院拜訪當年學校特聘的心理醫生王麗珍。王麗珍退休後一直從事自閉症兒童的康複訓練，她在業界小有名氣，每日課程排得滿滿當當，能抽出時間和她們會麵全賴賀文婕的麵子。

    兩人在讀書時屬於賀文婕口中“對心理輔導項目一無所知”的學生，雙方都算是第一次見麵。出乎兩人意料，王麗珍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六十多歲的人，她穿著一身運動套裝，頭發在腦後盤了一個圓髻，難得是滿頭烏黑，竟不見一根白發。

    “王老師，你好。”兩人來之前商定要尊稱對方“老師”，異口同聲問好。

    “你好！”王麗珍先回應唐雅，熱情的和她握了握手。接著她再轉向周珞珈，也與她握手問好。

    隻要和唐雅站在一起，別人首先看到的人必然是她。如今的周珞珈已然釋懷，她不再嫉妒唐雅，也不再覺得自己必須要贏過對方人生才有價值，在那一次懺悔之後過去的她得到了原諒，她也與自己達成了和解。

    “你們是想打聽顧同學的事情吧。”王麗珍事先得到了賀文婕的知會，對她們的來意有了準備，寒暄過後就開門見山了。她的課程安排緊湊，為了這次會麵隻能壓縮午餐時間，必須長話短說。

    因為從賀文婕那找到王麗珍是周珞珈發現的線索，就由她出麵作答。“是的，我們從賀老師那聽說玲瓏找過王老師，她後來發生的事到現在仍然影響著大家的人生，所以我們想搞清楚當年在她身上發生了什事。”

    王麗珍露出無奈的微笑，歎著氣說道：“你們應該知道我不能透露病人隱私的，即使對方已經不在人世。”

    唐雅看了一眼周珞珈，後者默契得讓渡了發言權。“我們當然明白王老師有自己的職業操守，也尊重您的堅持。可是我也相信王老師既然答應和我們見麵了，應該會有一些能夠告訴我們的信息。”

    王麗珍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唐雅的觀點，她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緩緩說道：“我翻了一下談話記錄，顧同學來詢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開安眠藥，她說自己有嚴重的失眠問題，連續幾天沒辦法入睡。”

    “她有沒有說失眠的原因？”周珞珈心急追問。

    王麗珍蹙眉沉思了一會兒，似在斟酌哪些話可以告訴她們。兩人耐心等待了一會兒，才聽到她的聲音再度響起：“她害怕做噩夢。”

    唐雅內心充滿猜測正在被證實的荒謬感，她和周珞珈私下討論過顧玲瓏麵試後情緒反常的可能性，最終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她倆都不願相信也無法接受，偏偏現實總愛唱反調，讓猜測越來越具有真實感。

    “咳、咳。”周珞珈的咳嗽聲不合時宜且稍顯做作，但唐雅明白她在暗示自己。她歎了口氣，甩開猶豫毅然決然提出問題：“王老師，就您所知的部分，有沒有刑事罪行的存在？”王麗珍或許不能明說，不妨礙她們可以明著問。

    “她沒有告訴我噩夢的內容，我不能回答我不知道的事情。”王麗珍嚴肅地表明態度。看到兩名年輕女子眉宇間無法掩藏的失落，她話鋒一轉又說：“但是我個人認為夢是潛意識的映射，她因為恐懼噩夢不敢入睡，可以認為她在極力抗拒噩夢代表的某種現實。”

    “究竟，會是什呢？”周珞珈雙眼緊盯王麗珍，故意裝作不懂的樣子，想引誘王麗珍說出知道的全部事情。

    可惜她算盤打得再精也比不過洞悉人心的心理醫生，王麗珍看穿了她的小計謀，含蓄得笑了笑，搖頭說道：“即使知道我也不能說，何況我一無所知。”

    珞珈訕笑一聲，又問：“我還有一個問題，是您確診她患了抑鬱症？”

    “不是。她後來去了醫院專門的心理門診。”王麗珍將關係撇得一幹二淨，嚴格來說顧玲瓏確實不是她的病人，她僅僅提供過一些詢意見。

    唐雅向周珞珈使了個眼色阻止後者繼續追問，她率先起身提出告辭，彬彬有禮道歉：“打擾王老師這久，實在不好意思。”

    “不客氣。”王麗珍起身將兩人送到辦公室門口，以閑聊般的語氣說起一事，“其實你們可以找一下顧同學的日記，她說過不能告訴別人的事都會寫下來。”

    許諾從宿舍帶回來的遺物整理箱並沒有日記本的蹤影，他在家同樣沒找到。如今忽然聽到王麗珍也提起了日記本，令唐雅莫名覺得這本“消失”的日記關係重大。

    唐雅記得顧玲瓏在寢室展示過新買的日記本，封麵以暗紅色絲絨做底，嵌在絲絨紋理中的暗金色細線織就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隨機分布於各處，看上去複古又奢華。她本來頗為得意，卻慘遭周珞珈吐槽“土土氣”，兩人還爆發了一場翻白眼大戰。她瞟一眼周珞珈，從她的神情判斷，她應該也想起了這件事。

    剛離開王麗珍的辦公室門口，周珞珈就迫不及待向她求證：“小雅，那本紅絲絨封皮，我說‘很土’的日記本，許諾找過？”

    “沒找到。”唐雅簡單說了說許諾找過了哪些地方，基本就是大家普遍認為適合藏東西的角落。顯然周珞珈能夠想到的也不外乎這些場所，她以“哦”作為回複，一聲比一聲沮喪，到最後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唐雅，反問她：“你覺得這代表什？”

    “什意思？”唐雅沒反應過來，反問回去。

    “有沒有可能，日記本被人拿走了？”

    唐雅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回道：“我更傾向於日記本被玲瓏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她按了向下的電梯按鈕，耳畔回蕩著王麗珍說的那句“她害怕做噩夢”，一種無法言說的難過驟然湧上心頭，夾雜些許憤怒。她恨聲道：“我們的猜測大概率是正確的，麵試那天肯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以她的性格，如果隻是性騷擾的程度，她不可能害怕到會做噩夢。”

    “該死的！”周珞珈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沮喪得仰望天花板，喃喃自語：“可是我們沒有證據，就沒辦法指證孫熙濠這個人渣。”她抬著頭摒了一會兒將眼淚成功得逼了回去，不露痕跡擦了擦眼角，問身旁的女人：“你打算告訴許諾我們的推測？”

    聽她的口氣仿佛默認他們是一對兒了，唐雅內心五味雜陳。自從外灘傾訴衷腸之後她和許諾的關係就停滯不前了，兩人一方麵忙於各自的工作，另一方麵被調查顧玲瓏的事分了心，無暇處理感情糾葛。她有時候會揣測是不是自己說了給他時間考慮清楚以至於許諾誤會等待是無限期的，所以他幹脆放慢了腳步準備用一輩子時間來想清楚這件事？

    感情這件事，倘若必須靠催促、暗示才能得到結果，那就沒意思了。唐雅不想給許諾製造壓力，成年人的感情世界總要有一個人理智，她希望那個人是許諾，假如他做不到，她也不介意是自己。

    “他一直認為玲瓏遇到的是對感情不負責任的渣男，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姐姐或許是性侵事件的受害者，甚至因此懷孕導致走上絕路……”她喘了口氣，搖頭歎息：“我覺得他肯定會去找孫熙濠拚命。”

    周珞珈長長籲了口氣，在步入電梯轎廂之前她表情落寞地說道：“那就祈禱我們錯了，或者他永遠不知道吧。”

    與唐雅所料不同的是許諾其實有在思考自己和她的未來將走向何方，隻是次次都會陷入“剪不斷理還亂”的境地，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因而遲遲做不了決定。

    他原本以為有她在身邊噩夢就會退散，不幸的是並非如此，他睡得更不安穩。小時候許諾沒有那深刻的領悟，他最多想不通為何母親要當著自己的麵蹈水而亡。長大後他相信人生被詛咒了，否則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親人，連素來不合的父親都逃不脫早逝的宿命，他害怕唐雅成為“下一個”。

    渴望與恐懼在靈魂深處反複較量，它們無法達成一致。有時渴望能夠戰勝恐懼，有時恐懼又淩駕於渴望之上，使得他對唐雅的態度忽冷忽熱，就連旁觀者都忍不住想罵人。

    言言無疑正是那個旁觀者，她不僅全程見證許諾與唐雅的感情進展，甚至自覺在關鍵時刻助推了一把，由此可知她對搭檔有多憤怒了，在發現他又一次和女顧客玩起曖昧之後，她毫不猶豫關閉了訂單。

    許諾接到客戶投訴方知訂單被取消之事，他氣勢洶洶下樓質問言言為何無緣無故取消訂單。言言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當我眼瞎看不到別人在對你暗送秋波，你欣然接受的事實嗎？”

    “那又怎樣，和你有關係？”

    她瞪大眼睛一臉鄙夷，不屑地反駁：“我無所謂，但是唐雅姐姐就太可憐了，竟然喜歡你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