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很快在針線盒找到了那把神秘的鑰匙，和顧玲瓏骨灰寄存櫃的鑰匙放在一處，不做任何標記的話他和唐雅誰都分辨不了，他由此斷定它屬於另一個同樣用途的櫃子。

    “假如玲瓏把伯母的骨灰盒轉移了，她應該會告訴你吧？”唐雅試圖喚醒他的深層記憶，“你仔細想想有沒有當時無法理解或者比較特別的對話。”

    “沒有。”許諾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陰沉的臉色看上去就“背後有隱情”的樣子。他沒有讓唐雅等太久，很快調整好情緒揭曉謎底：“我姐知道我從小恨她不是個負責任的媽媽，她不會告訴我的。”

    唐雅感慨不已，她抱了抱沮喪的男人，此刻的他是一個傷心無助的孩子，被困在童年的陰影苦苦掙紮。她擁抱著他，讓他知道從此以後不再是孤軍奮戰。

    她最近經常看到的一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眼前這一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不要難過，不要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即使那個人是媽媽，是姐姐。”她努力安慰他，“你不相信自己沒關係，你要相信我。”

    在她柔聲細語撫慰之下許諾情緒漸漸穩定，他反手將唐雅圈抱入懷，微微垂下頭與她耳鬢廝磨。他親吻她纖巧的耳垂，惹得怕癢的她更深得躲入懷中；他親吻她修長的頸項，享受她意亂情迷的喘息；他親吻她嬌嫩的嘴唇，一步步邁向狂亂的頂峰……然後他突然被她推開了，唐雅一臉若有所悟，幽幽歎道：“玲瓏把伯母的骨灰盒藏起來是想讓她得到自由和解脫吧，不成為任何一個男人的附庸，也不再受困於‘母親’這一角色。”她飛快地看他一眼，雖然擔心他有可能接受不了，依舊不管不顧接著說：“她對你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是自私的，但是我覺得吧，玲瓏在轉移骨灰盒的時候一定理解並且原諒了她的‘自私’。”

    許諾挫敗地抓了抓頭發，顧左右而言他道：“是我吻技不夠好？你居然能有閑心想東想西！”他重新將她拉回懷抱，耍賴似的搖晃她，嘟噥道：“不行，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都受到打擊了，你要好好道歉！”他故意忽略她的話，根本不想討論內心抵觸的話題。

    她被他搖得頭暈眼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勾住他的脖子分享體驗，瞬間製止了他的胡鬧。她用手指細細描摹他精致的五官，輕輕撫摸他俊美的臉龐，柔聲道：“許諾，你的未來我可以奉陪到底，但是你的過去隻有自己才能告別。”

    許諾默然半晌，他又何嚐不知所有問題的症結全在於童年被迫目睹的那場人倫悲劇，他對自己說過無數次不該為此自我懲罰，一個幾歲的孩子根本沒辦法拯救別人，可潛意識他仍歸咎於自己的存在導致不幸發生。童年留下的陰影就像身後的影子，永遠追逐著他，一回頭就能看見。

    “我媽媽她，大概率患有雙相情感障礙。我隻記得那時候她很情緒化，有時天天帶姐姐和我出去玩，也會買東西給我們吃，有時她就對我們不聞不問，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什人都不見，如果誰不識相得打開房門進去，她會歇斯底破口大罵，還會打人。”他盡量用平靜、克製的語氣訴說人生最初的不堪，然而那份裝出來的淡然終究露了破綻，他交握的雙手由於過於用力關節泛白，並且哢哢作響。

    “說來可笑，我是在電影看到和她一樣狀況的人，才明白她當時在經曆什。”他抬手掩住上半張臉，不想被她看到眼中有淚。

    二十多年前心理方麵的疾病在國內的普及程度遠遠不及現在，唐雅不敢想象他們的母親在過去承受了多少誤解和謾罵，也許連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隻是病了。“我相信她是愛你們的。”她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道：“如果不愛，她可能就不會那痛苦了。”

    愛有時會讓人痛苦，因為害怕傷害所以不得不遠離。許諾如醍醐灌頂一般幡然醒悟，他閉上眼睛仰起臉，任由眼淚放肆流淌。

    唐雅悄無聲息離開許諾的懷抱，她從紙巾盒抽了幾張塞進他手。男人無聲慟哭的場麵令觀者心碎，她感受著他內心的痛苦和壓抑，眼眶不由濕潤。她的童年是幸福快樂的，父母之間偶有爭執冷戰也從不會遷怒到她身上，她一直被保護、寵愛著長大，不曾經曆過許諾經曆的黑暗時刻，安慰的話語滾過舌尖又被唐雅咽了下去，她覺得那些話太過蒼白無力，說出來不僅沒有效果，反而顯得虛情假意。

    哭聲漸不可聞，痛苦暫時過去了，盡管日後它必會卷土重來，但此刻它已離開。許諾抬起頭，被淚水浸洗過的眼睛分外明亮，黑如曜石的瞳仁甚至浮現了唐雅從未見過的平和。“我要找出媽媽的骨灰盒，入土為安也好，和姐姐一起海葬也好，總之得有一個結束。”

    唐雅先是讚同得點了點頭，隨後問出關鍵問題：“你有線索？”

    “我姐留下的筆記本、電腦的文件夾我之前全部查了一遍，要是有相關信息我不可能完全沒印象。”他想起還有一個機會渺茫的途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問了一聲：“你會不會恰好知道我姐的手機密碼？”

    2011年元旦過去沒多久顧玲瓏就換上了當時最新款的iphone4，她是寢室第一個用蘋果手機的人，讓三人眼紅羨慕了好一陣子。唐雅記得周珞珈和董婧姝均以“了解功能”為由借過她的手機試玩，而她抹不開麵子沒有直接上手，隻在一旁掃了幾眼。

    “你還剩幾次機會？”

    許諾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作為回答，唐雅一下子噎住了，哭笑不得抱怨：“你好歹多留幾次試錯機會給我呢？萬一我的記憶不靠譜把數據全部清空了，該怎辦？”

    “那就說明姐姐不想讓我知道她手機的秘密。”

    他的孤注一擲令她吃驚，轉而一想打不開手機和數據被清空對許諾來說沒有分別，後一個結果還能讓他徹底死心斷了念想。她喝了口水緩解緊張情緒，以不甚確定的口吻說出顧玲瓏的密碼，“希望她後來沒改過，我記得最開始她設置了5402作為開機密碼，代表五號樓402寢室。”

    許諾連忙翻箱倒櫃找出顧玲瓏的手機，輸密碼之前他看了看唐雅，毅然將手機推給了她。“你來吧！”

    唐雅放慢呼吸，她再次進行排除法確認是否記憶混亂搞錯了對象。“萬一錯了還是有機會搶救一下的，是吧？”她一邊調侃一邊依次按下“5、4、0”三個數字，輸入最後一個數字前她緊張得咬住嘴唇屏息凝神，捏住顫抖的手指按了“2”。

    屏幕一閃，主頁麵立刻彈現。成就感來得措手不及，兩人還來不及擊掌慶祝就聽到新消息的提示音不斷響起，那間就多了十幾條未讀短消息。

    “玲瓏的號碼沒有停機？”

    “嗯，我一直在續費。而且有時候我也會給她發短信。”許諾不好意思地解釋，聲音越來越低，他覺得自己十分丟臉，簡直像一個離不開家長的小朋友。

    唐雅被他們之間的羈絆深深打動了，與此同時對那個把顧玲瓏逼上絕路的男人更加氣憤。她看著桌上的iphone4，腦海閃過一個大膽的假設——手機會不會藏有孫熙濠的罪證？一想到這個可能她不禁心潮起伏，還琢磨起萬一許諾衝動行事自己能不能攔住他。思前想後，唐雅決定將主動權抓在自己手，搶先查看顧玲瓏的手機。

    她拿起手機，同時征求許諾的意見：“我先檢查一遍，再交給你複查，你覺得如何？”

    許諾不知唐雅和周珞珈對孫熙濠的懷疑已上升到刑事罪行，他對她交付了純然的信任，隻當她行事謹慎為了避免遺漏要進行兩遍檢查。“那就麻煩你了。另外，看到我發給姐姐的幼稚短信，你不要笑我哦。”他提前給她打預防針，免得一會兒看到自己的咒罵短信引起心理不適。

    唐雅的注意力集中在孫熙濠身上，她先查手機通訊錄，從頭翻到最後一個，既沒有孫熙濠的名字也沒發現有類似sxh組合的拚音縮寫。接著她查詢通話記錄，最後一次通話定格在2011年4月11日晚上九點，和她通話的號碼備注的名字為“全世界最帥的弟弟”，應該是許諾。

    唐雅不放心，點進去看號碼，確實是他。她心中泛起強烈的違和感，4月12日晚上最後看到顧玲瓏的情形在她腦海重演過無數次，她記得十分清楚顧玲瓏做過一個把手機放回口袋的動作，但之後她們再打給她卻得到了“不在服務區”的反饋。從常理來說，大部分人會在遭受電話騷擾的情況下暫時關掉手機，顯然顧玲瓏那天晚上也這做了，與此同時她還刪除了通話記錄。

    “怎，你找到記錄了？”許諾見她長久沒動靜也不說話，心急得問道，伸出手準備把手機拿回來自己看。

    唐雅回過神連忙出手護住手機不讓他拿走，“還沒，你再耐心等一會兒。”說著，她點開了備忘錄準備瀏覽。

    許諾抬手蓋住手機屏幕，用研判的眼神居高臨下審視她。“唐雅，你在找別的東西吧。”他的語氣不是充滿疑惑的，而是無比肯定的。

    他原本就認為顧玲瓏的手機藏有那個神秘男友的信息，看她的反應更堅定了想法。“你找到了什，幹嘛不讓我看？”

    “我什都沒找到！”唐雅不能忍受被他質疑衝口而出，馬上又懊惱得咬住了嘴唇，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不打自招”嘛！既如此她也不用藏著掖著了，索性坦白道：“沒錯，就像你想得那樣，我覺得她手機應該會有一些指向孫熙濠的證據。”

    許諾以前和她想法一樣，所以他總共嚐試了八次想要解鎖手機。然而他心知肚明就算找到證據自己能做的也極其有限，他巴不得渣男能以命相抵，從現實來看根本不可能。

    “如果證實孫熙濠就是拋棄我姐姐的那個渣男，我建議私下找他對質，別再驚擾婧姐。”他搖頭強調：“我們不能強迫她為姐姐主持公道。”

    “也許她願意站在正義這一邊呢？”

    “我認為她會選擇對兩個孩子最好的方案。”

    唐雅低下頭不說話了，對於大多數母親來說孩子都是軟肋，何況董婧姝看上去就屬於賢妻良母那一類型。她打開相冊檢查2010年12月之後的照片，可惜隻有顧玲瓏的自拍和一些校園風景照。

    短消息圖標右上方的數字提示未讀信息已超過百條，唐雅敏感的神經忽然被撥動——有沒有可能在孫熙濠還不知道顧玲瓏出事的那段時間差，他給她發了短信？

    她迅速點開短消息的圖標，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翻到2011年4月12日，有兩條未讀短信，來自一個133打頭的號碼。唐雅屏住呼吸點進第一條，短信送達時間為晚上十一點半，內容則證實了她的猜測，發件人說：“你不要用自殺來要挾，我不吃這一套！”

    顧玲瓏的自殺不是因為寢室的口角！大腦產生的新認知顛覆了過去十年認定的事實，她忍不住內心洶湧澎拜的感情，“哇”一聲哭了出來。許諾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哭嚇了一跳，急忙奪過手機定睛細看屏幕顯示的內容，麵色隨即劇變。

    他立刻回撥這個號碼，聽了十幾秒鍾彩鈴後電話接通了。隻不過手機那頭剛說出一聲“喂”，他們的希望就破滅了——那個聲音過於蒼老。

    饒是如此，許諾依然抱著幾分期待問道：“你好，我想問一下你認識顧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