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細雨霏霏，濕漉漉的空氣讓人不由想起中學時讀過的那首著名唐詩，前往墓地這一路上唐雅聽到好幾個父母要求身邊的子女順便背誦詩文，勾起她小時候被迫在親戚麵前進行才藝表演的可怕回憶。

    “我常常琢磨做父母的人是不是在哪統一受過培訓？讓小孩尷尬的手法簡直一模一樣。”周珞珈滿臉寫著“嫌棄”，指天發誓：“等我將來升級做了媽媽，我絕對不會強迫孩子做任何事。”

    “你每天日程排那滿，我覺得你沒時間生兒育女。”唐雅瞟了她一眼，一本正經求證：“你老實說，是不是談戀愛都沒空？”

    “我支持閃婚，隻要看對眼，隨時可以結婚。”珞珈振振有詞，並不是為了反駁唐雅臨時起意，她一向這主張。“現在是講求效率的時代，況且兩個人相處久了就會有惰性，會懶得改變現狀，到頭來要奉子成婚，要就一拍兩散。”

    唐雅啞然失笑，揶揄她：“看你說得頭頭是道，以後不做帶貨主播，還能往情感博主方向發展一下。”

    周珞珈用胳膊肘頂了一下唐雅，嬌嗔道：“我這不是好心提醒你嘛！許諾本來年齡就比我們小，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等我們解決孫熙濠的事情之後你趕緊跟他談結婚的事。”

    聽到“結婚”一詞，唐雅迅速回頭看看身後一步之遙的許諾，擔心他誤解自己借周珞珈之口催婚。隻一眼她就抓到他偷瞄手機屏幕的畫麵，似乎正在等消息的樣子。

    記憶閃回兩情繾綣的晚上，唐雅半夜口渴醒來，意外地發現另外半張床上沒人。她走到樓下，在書房找到了許諾。

    當時他沒開燈，在漆黑一片的空間隻有手機屏幕發出的微末亮光。他的臉被照得雪白陰森，更可怖的則是他詭異的笑容，仿佛戴上了小醜麵具。

    唐雅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光明瞬時抹去了他的表情。許諾抬頭望向房門口，溫柔得問她：“怎起來了？”

    “我下來喝杯水。”她走到他旁邊坐下，掀開他腿上蓋著的厚毛毯，把雙腿伸進去疊在他的大長腿上。“你還有一隻手機啊。”她從手機保護殼看出不同，他平時常用的手機背後套了一個透明矽膠保護殼，而眼前這隻卻是藍底白色小碎花圖案，一派小清新風格。

    “是工作手機，言言搞得客服號。”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那也不能解釋為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唐雅的疑惑並沒消散，不過看他的反應她放棄了追問，改口問他訂單的完成率，用調侃的口吻旁敲側擊：“言言是不是被客戶催訂單催得煩死了，索性扔給你回答？”

    許諾順著她的話回答：“她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我是打工的，老板吩咐下來的事情隻能乖乖照做。”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相冊向她展示近期完工的作品，“除了訂單之外，我還設計了一套首飾，命名為‘致敬梵高’，清明之後發布。”

    唐雅的關注點明顯轉移，大多數女人難以抵抗珠寶首飾的誘惑，即便自己無法擁有也不妨礙欣賞。她接過他的手機，屏幕顯示的照片是一對18k金耳環，耳墜部分是西方美術館最常見的那種古典畫框。她放大照片看畫框細節，他在狹小的空間刻出漩渦狀的花紋，那是梵高最顯著的特色。

    下一張照片出現時唐雅情不自禁“哇”了一聲，那是一條雙層項鏈，上層同樣是18k金，而下層的鏈子中間嵌入好幾個花卉造型的琺琅串珠，有向日葵、鳶尾花、杏花、雛菊……同樣取材自梵高的畫作。

    “好漂亮。”她仰起脖子親親他精巧的下巴，“這是……給你努力工作的獎勵。”

    唐雅的回憶到這戛然而止，後麵的畫麵過於少兒不宜，不適合在大庭廣眾回想細節。而此刻引起她關注的手機依舊是他聲稱用來和客戶聯絡的那一個，她很難不產生奇怪的聯想。

    或許正如周珞珈所說，許諾比自己年輕又是個俊美到讓人無法忽略的存在，相應的他也會有更多選擇。想到這唐雅驟然焦慮，因為年齡，因為性別不對等，因為他本身。

    她對他的“工作手機”充滿了好奇、不安，以及窺探的欲望。

    走出骨灰寄存室，三人皆情緒低落，深感對不起仍無法瞑目的顧玲瓏。周珞珈先環顧左右再戴上墨鏡防止路人認出自己的身份，才罵罵咧咧道：“該死的混蛋，一想到他就來氣。”

    唐雅輕撫周珞珈的後背，安慰她：“天網恢恢，總有一天我們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揭穿他的真麵目。”

    她的話更傾向於提振士氣，實則毫無建設性。周珞珈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得反駁：“拜托，喊喊口號就能找到抓他的證據嗎？”她和唐雅的關係似乎回到了做室友的初期，大家既能不留情麵地互懟，也能互相幫忙出主意做彼此的後盾。

    許諾藏在風衣口袋的手下意識握住了那隻正和孫熙濠通信的手機，仿佛抓到了微末的希望。他嚅動嘴唇想要告訴她們眼前就有一條捷徑，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軟萌的童音打斷了，正麵方向傳來兩個小女孩的喊聲，此起彼伏。

    她們喊得是“小午哥哥”、“小雅阿姨”、“珈珈阿姨”。三人駐足望去，蒙蒙細雨中隻見兩個穿著粉色雨衣和同色套鞋長相也一模一樣的小姑娘一前一後朝他們跑過來，小小的腳丫子故意用力踩在積水，飛濺起的水花惹得兩人“咯咯”直笑。

    小女孩的身後是她們的父母——負責撐傘的孫熙濠，懷抱鮮花的董婧姝，兩人表情尷尬，一副進退維穀的樣子。

    須臾間兩個孩子已經跑到了麵前，成熟的大人不得不假扮和藹，偽裝出親切的笑容。許諾蹲下身和她們保持平視，大聲稱讚她倆記性不錯，“隔了那久還記得小午哥哥的樣子。”

    “小午哥哥你猜我是妍妍還是媛媛？”

    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一人向一邊側過頭，圓圓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甜美的小臉蛋掛著得意的笑容。看得出來這個“猜猜我是誰”的遊戲深得雙胞胎歡心，她們也藉此對參與遊戲的人表達親近之心。

    許諾裝模作樣思考了一下，指著左手邊的女孩叫她“妍妍”，而提出問題的那一個則是“媛媛”。他才說完，孫欣媛和孫欣妍就拍著小手鼓掌歡呼，一人一邊拽著他的胳膊追問他為什能分辨出她倆。

    董婧姝快步走上前，對兩個女兒厲聲斥：“不要鬧了，看看有哪個小朋友像你們這吵！”她平時不輕易發火，偶爾動怒就嚇得孩子不敢再造次，乖乖鬆開手退回母親身邊。她朝他們笑了笑，硬著頭皮寒暄：“沒想到在這碰到了。”

    當著孩子的麵，大家沒辦法板起麵孔說話。唐雅勾起嘴角勉強一笑，告訴她：“我們來拜祭玲瓏。”

    董婧姝心虛不已，聽到玲瓏的名字她第一反應是回頭看孫熙濠，幸好兩手牽著的孩子及時喚回理智沒讓她做出失態的事。“玲瓏原來葬在這啊。”她沒話找話應道，拽緊了孩子們的小手。

    “我姐還沒落葬，傷害她的人依舊逍遙法外，她死不瞑目。”許諾聲音冷硬，陰鬱的眼神惡狠狠盯住縮在後麵不敢上前的孫熙濠。這個男人不僅卑鄙無恥，還懦弱得把妻兒推到前麵做擋箭牌，和他在聊天中表現出來的正氣凜然完全不同。

    董婧姝默然不語，兩個孩子敏銳察覺到母親的沉默不同尋常，她們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隻知母親突然心情不好應該和麵前這三個人有關係，她倆默契得後退，拉著婧姝的手異口同聲嚷道：“媽咪，我們趕緊去看外婆，快走吧！”

    唐雅和周珞珈互相對視，她們剛剛知曉她的母親過世，於情於理要說些安慰的話或者給她一個友善的擁抱。偏偏大家又鬧僵了，誰都拉不下臉向前邁出這一步。

    站在後麵幾步遠的孫熙濠打定主意避免衝突，他撐著傘氣定神閑，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周珞珈氣不打一處來，夾槍帶棒一通嘲諷：“你要盲目相信他我也不能怪你，畢竟自己沒工作隻能靠人家養，有什底氣去懷疑呢？”

    董婧姝越聽越難堪，她無法承受唐雅和周珞珈的目光譴責，尤其在她的內心深處明知她們的指控完全基於事實，就算想辯解也過不了良心那一關，索性閉上嘴聽任奚落。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