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一連數日,那人皆未現身桐居,甚至未曾回過府。傾月雖有些意外,心內驚惶多少褪去幾分。
原來徐然說的並不假。若論勤政,這位替趙征戰四方的定北侯當之無愧為首屈一指。可若論起為人,她以為自己知悉一二,卻又並非如此。
即便再來一次,她依舊想不到,那位將她攔在城門處的人,會是顧雲淙。
可除去這一點,不得不說,她在桐居的時日,比之先時所經豈止好過一星半點。不必再提心吊膽地躲避官兵追查便罷,尋常更是連侵擾之人一概都無,恍惚間像回到從前宮中的日子,無憂少慮,離塵遠世。
……
這日天色澄明,日頭尚好,蘭心見她深居閨中已久,便提議出屋走動。
傾月雖來府上不久,約莫也曉得了些大概,知道不會有人為難自己,隻囿於自身不願露麵。見蘭心幾經相勸,也不好再相拒,便與她們一同出了屋。
廊下芭蕉在幾場秋雨過後青翠更深,她穿身藕荷色儒裙外罩水綠短襖,雲鬢素釵,拿一柄花鳥絹麵團扇立在橋上,看綺羅蘭心在一旁說笑。
“咦,這是鯉魚?”
“是呢,可這都入秋了,如何還會有魚?”
她不禁想起走散的清瀾,心內一陣悵然,回過神時二人已興衝衝來到自己麵前。
“夫人!您可要下去瞧瞧?”
傾月應聲下橋,目光掠過溪流,察出二人嘻笑緣由。將臨深秋,清溪中卻依稀可見錦鯉遊跡,在人事凋敝的秋日倒平添了幾分生趣。
她記起從前書中所見,便道:“此鯉約可耐寒,此時夏日雖過,可汴京臨水而居,氣候溫潤,便是冬日出現亦不足為奇。”
“夫人這話倒說得不錯!”鄧管事說著,朝她躬身行禮,“老奴是府中管事,特來拜見夫人。”
傾月本被這聲嚇到了,又見是顧雲淙提過之人,忙垂首回個了女禮。
待入屋後,鄧管事道明了來意:“……老奴一直忙於府內事宜,並未得空拜見夫人,是老奴的不是,還望夫人見諒。也不知夫人喜好,便著人備了幾匹料子,聊當敬意,還請夫人收下。”
傾月識出小廝所持乃蜀中之錦,雖多為青白素底,不難看出其上織藝精細纖巧,便是從前宮中一次所得也不過十數匹,可眼前所見卻有七八匹之多,不由叫人暗暗吃驚。
“蜀錦貴重,鄧管事此禮過重,我……”
“夫人切莫如此,若不收下,隻怕真就折煞老奴了。”
他早幾日便聽聞自家侯爺帶回一位女子,雖出身卑微,卻明麗動人。此時初見,又覺比傳聞中更勝一籌,沉靜靈秀,知書識禮,與其說是風塵女子,倒更像是功貴之家的落魄千金。
也難怪會叫公子接到府上。剛入院中便覺其見識不俗,此刻不但他來之前的顧慮消去大半,對這位小夫人也不由歡喜起來。
“夫人不知,蜀錦雖貴重,可我們顧家亦出自蜀中,祖下絲茶產業不在少數。這些也不全是老奴所為,還有先夫人的意思。”
“先夫人?”
“正是。先夫人當年頗喜這錦緞,正因為此,顧家產下錦莊一度熱銷蜀中,連江南一帶有名頭的商戶也曾聞聲而來。隻可惜……先夫人走得太早,若非如此,侯爺現在也不會這般自苦……”
鄧管事一時忘情,忍不住多說了兩句。瞥見女子溫和的眉眼,不住在心內點頭。
傾月在一旁垂眸聽著,並未如何應聲。
鄧管事又將顧府境況與她說了些,寬慰了幾句,才總算離開。
“看來鄧管事對夫人印象不錯呢!”蘭心笑迎上來道,看上去很是為她歡喜。
她卻將頭轉向窗外,望著清雅幽靜的四方院落悲意不止。
既然這個人一向不近女色,為何如今又有了轉變?
花梨木梳妝桌上一方銅鏡中映出幾分她的容貌,皎皎芙蓉麵,瑩瑩素雪膚,隨雲輕鬢,柳葉細眉,杏眸流轉,櫻唇輕抿,欲比西子嬌憐,堪勝江仙清落,確非此間凡俗物,怪道男兒折腰……
她苦笑著垂下頭去,再抬起時,眸中盡是掩不去的哀戚。
或許,他與旁的男子,也並無不同。
巡防營西側一間值房內,俯首桌案的男子再度抬首時,夜已深了。
一輪殘月懸掛夜空,周遭無半點星雲相伴,伶仃冷清,一如此時的巡防營府衙。
新帝在位不過數月,諸項詔令接續而至,而城中人事沿革已久,驟然變更,縱無礙於民,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官民不適之症。是以連日以來,城內大小紛爭便已生了數起,不乏有世家大族牽涉其中,更是雪上加霜。
雖屬京兆府所轄,然畢竟人事繁複,不免涉及官民爭鬥,值特殊時期,巡防營也分了不少擔子過來。
而至今日,營中屬官已熬了數日,他見眾人疲乏不堪,便令其歸家暫休,而自己則同一二當值屬官繼續留在此處,閱覽卷宗、整理後續。
忽而傳入一疊粗重腳步聲,還未及分辨,那人已說笑著來到門前。
“大人,楊都尉前來尋您!您看……”
楊拱直接打斷屬官的話,“大人,我正好路過,便想著過來陪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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