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間,似看到一青衫男子立在不遠處,隻是瞧不清模樣。她竭力奔赴上去,將觸及的片刻,那人卻憑空消失,留她一人站在空蕩蕩的宮道上。
江傾月用力睜開雙眼,猛地一陣呼吸,才發現自己在窗邊矮榻上睡了過去。
府中圖紙攤在榻上小幾上,一旁還有徐然送來的話本另幾冊詩書,最上邊兒一本被吹開了幾頁,摸上去有些潮意。
原來不知何時已下了雨,約莫怕她著涼,窗戶已合上了,她身上還披了條薄毯。隻是這睡姿終究不妥,脖頸兒與手肘有些僵,她遂下了矮榻,獨自行至廊下。
雨水未息,芭蕉葉麵上不斷傳出啪嗒水聲,院子被罩上了一層朦朧霧氣,略顯幽深寂靜了些。約能感受到皇宮的方向,也是,畢竟是官家親賜府邸,這份榮寵即便是她父皇在位時也少之又少。
其實若是他想要,她未必會拒絕。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
捫心自問,若不是顧雲淙,也會是旁人。相較之下,他至少能予她一方安寧,不至於讓她落在趙手中。除此之外,還有這人待她的諸般好……
若顧雲淙對她一直冰冷疏離,她興許會安心幾分。正因他的顧及憐惜,她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
杏眸微抬,一池愁緒輕淺漾開,她稍攏下肩上薄毯,一個人默默回了屋。
接連數日,顧雲淙都撲在官船沉河一案上,宿在巡防營未曾回府。
京兆府與他派去的人馬已於現場搜察數日,他也親臨過兩三次,但至今都沒能找到切實可用的線索。
但可確定的是,三艘船上的糧米多半已沉入河中,而護送糧米的官員與護衛約莫已經遇難,隻是他們的遺體尚未尋到。
據地方誌所載,前朝昭明九年的那場意外,情況與此大同小異,糧米盡沉,官員失蹤。而當年主理此事的官員所下的定論,與紫宸殿內工部尚書所言如出一轍,即天災所致。更有甚者,歸咎於當年的晉朝氣運等。
他並非不敬五行之說,隻是更相信實證,相信自己的判斷。
即便天災,風平浪靜後也能窺到些蛛絲馬跡。而越是一點痕跡沒有,則越值得深究。隻有人會撒謊,刻意呈出完美的假象,老天不會。
“徐然,帶一隊人馬,我們再出一次城。”
徐然應聲而入,指著外頭猶疑道:“可是主子,這眼看著就要下雨了,要不明日再去?”
明日?他望向窗外,厚重團雲聚攏在天際,陰沉森冷,不時閃過幾道電光,頗有些風雨欲來之勢。那夜的城外,大約便是眼前之象。
“不必,就今日去。”
……
抵達船沉的河岸時,天已徹底黑了下來。京兆府留下看守當值的屬官見來人是他,忙從臨時搭的營帳中走出相迎。
“顧大人,這晚了,您怎還親自出城來這兒?”
“再過來看看,以免有何遺漏。”
顧雲淙將馬交給徐然後,掃了眼四周,隻見到零星幾個官兵仍在繼續搜查,更多的則已撤回城中,不再執著於在此處耗費精力。
“顧大人之屬,吾等望塵莫及。大人可要進帳稍作休整,看著這天,想必過不了多久又是一場大雨,也不知那之後的河岸可還便宜搜尋。要連這些個痕跡都沒了,隻怕就更發現不了什了。”
屬官名叫曹擢,算是京兆府中比較務實肯幹的少尹,這幾日俱守在此處,與他算上去也有四五分熟識。
顧雲淙沿著曹擢的視線看去,沉船的具體位置已被隔離開來,隻是連日降雨,那處河岸被澆淋許久,已是麵目全非。
“可有查些別的地方?”
曹擢歎道:“能把那塊地兒查清楚就算不錯了,又是這種天氣,大人們多半隻想著交差罷。”
這話倒不委婉。但出自這曹擢之口,也不足為奇。此人心性純直,又出身清貴世家,雖不受同僚待見,多少無人相惹。但與他倒很是頗為相投。
顧雲淙不由想到近日一刑部官員。日中方至,才不過半刻,見雨驟至,懼言乃河中亡靈之斥,當夜回城便生了急病,而後更不敢踏足此地。正因如此,近日搜查的官兵皆提心吊膽,生怕招來些什。
一道響雷在頭頂劈開,岸邊瞬時亮如白晝,猛然瞧見大片黑色自對麵山頭蜂湧竄出,隨之傳出連綿驚啼。
曹擢下意識道:“為何會有這多烏鴉?”
“你也看見是烏鴉。”
“千真萬確。”
說完之後,曹擢一陣明悟,驚道:“大人,您是不是也覺得……”
他取來一簇火把,朝對麵照去,目光炯然,“隻有死人的地方最易招來烏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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