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往南一,是一處清幽僻靜的竹林,這白日人跡罕至,一到晚上卻喧嚷熱鬧,來客絡繹不絕。
如今已至日入時分,兩行燈籠在晚風中輕輕碰撞,燭光曖昧不明,在深邃的流水上映出樓閣朦朧模糊的輪廓。無數紅紗自樓台漫溢而下,任風吹拂。
門口,有一紅衣女子正差使著仆人將花盆盡數搬出去。
傅姝手指向頭頂上掛著的牌匾,表情一言難盡。
“昭昭,你要帶我們來的地方,就是這兒?”
“對。”昭昭點點頭,絲毫沒察覺她語氣中的不對勁,一手拉起一個往前走,“走吧,進去看看。”
柳綿綿連忙後退一步,連連擺手:“昭昭,我,我還是不進去了,我怕我爹娘打斷我的腿。”
傅姝驚怯不安看向樓閣的人影,悶悶道:“昭昭,我也不敢去。”
全長安誰不知道竹玉軒的名號,都說藏嬌閣是男人的銷金窟,這竹玉軒也不相上下。這養的小倌,個個貌比潘安,還知冷知熱,善解人意,暗地頗受不少達官貴人的喜歡。
凡是進入這的人,都要戴上麵具,用以掩飾身份。她們連個麵具都沒有,進去不是找死嗎。
傅姝看向樓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子,默默收回目光。
竹玉軒專做男人的生意,不摻和女人的事,不過站在竹玉軒背後的人,卻是一名女子。
按理說這樣一個地方,正派人士定然是口誅筆伐,但實際上,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到了夜也是這兒的常客。在一種不約而同的默許之下,久而久之,竹玉軒便紮下了根,成了一處所謂的“世外桃源”。
要是爹娘知道她進了這兒,肯定要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昭昭見她們如此緊張,心覺好笑,寬慰地掐了一把柳綿綿的臉,“逗你們玩的,不進去。”
說話這一陣,站在門口的女人也看到了她們,低頭跟身後的男子說了幾句,便朝這邊走了過來。
“雲姑!”昭昭踮起腳尖招了招手。
女子見她,臉上的冰涼寸寸褪下,笑容和煦如春風。
女子彎腰刮了下她鼻尖,眼笑眉舒:“昭昭今日怎來找我了?”
昭昭從懷掏出一塊玉佩,悄悄遞給她,又踮起腳在她耳邊耳語幾句。
雲姑詫然道:“這小子得罪你了?”
昭昭重重點頭。
“那成。”雲姑翻手一轉,收起玉佩。吩咐後麵的仆人送上幾盒糕點讓她們帶走。
過會兒正是竹玉軒接客的時候,魚龍混雜,雲姑擔心她們在這不安全,便也沒多留,派人送她們四個回去。
傅姝坐在寬敞華貴的馬車上,這兒摸摸,那兒捏捏,新奇得不行。
傅姝父親雖是禦史大夫,薪俸有餘,但為人質樸,樂善好施,不善積財。所以傅家在眾多富可敵國的長安世家中並不算富裕。傅姝的衣食住行自然也比不上其他貴女,好在她是個知足常樂的姑娘,並不太放在心上。隻要能夠她吃就行,其餘的隨便。
褚溪吞下口中的糕點,咂咂嘴,羨慕的目光掃掃四周:“昭昭,你怎認識竹玉軒的雲姑的?”
“大概是順手幫了她一個忙?”昭昭自己也不太清楚。雲姑是突然找上她的,說她當年她家破人亡,被迫在長安行乞,正是靠著她給的錢財才活了下來。
但實際上,她連她模樣都不大記得了。
昭昭讓車夫想將其他三個送回家,最後才回去。到家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天空透著淺淺的靛青,像被一場小雨洗過的鳶尾,掛著細碎的星子。
昭昭同守衛做了個封口的手勢,貓著腰,悄無聲息拉開一條門縫鑽了進去。
庭院黑的,已經滅了燈。
爹娘都睡得早,現在滅燈也不奇怪。想到這,昭昭心大舒一口氣。
氣也不喘了,背也不彎了,大搖大擺走進了自己的院子。
一推開門,就見元韶像個鵓鴣蹲在牆角,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
而一旁,她阿娘坐在院中央的石凳上,板著一張臉,雙手交握放在膝上。
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姿勢。
不能慌,不能慌,她可是沈昭昭啊。
昭昭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鼓足勇氣往前走,還沒走幾步,在自家阿娘如針一般的目光中,昭昭沒堅持幾下,徹底繳械投降。
算了,百善孝為先。作為一個好姑娘,她不能和母上大人硬碰硬。
絕對不是因為她害怕!
沈夫人手指敲了敲桌沿,語氣淡漠,仍是一貫的審問姿態。
“說,去哪兒了?”
昭昭在回來路上就想好了說辭,但為了裝得更逼真一點,硬是在沈夫人問了好幾遍才“不情不願”說出口。
沈夫人重重放下茶杯,冷聲斥。
“沈昭昭,你真當我是傻子?!”
杯中茶水濺了一桌,茶葉沫子灑到昭昭臉上,微微的有些癢。昭昭斂聲屏息,連頭發絲都不敢動一下,生怕一下子就點炸了她心的炮仗。
“我今日去了趟雲舒家,她娘說她在家,你說你在她家,你倒是說說,我今天去雲家,怎沒見到你?”
“阿娘您不是一直不喜雲舒她爹的做派嗎,今日,為何去了雲家”天知道,正是因為想到娘不會去雲家她才這樣說的,哪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阿娘好巧不巧今日就去了雲家。
“好哇,你果然沒在雲舒那,說,你今天到底去哪兒了!”
昭昭思緒遲疑片刻,恍然大悟。
“阿娘你詐我!”昭昭欲哭無淚,阿娘今日根本沒去雲家!
“我要是不詐你,你又怎會說實話?”沈夫人都要被她氣死了,這臭丫頭天天不著家不說,還整日在長安城鬼混,真要出個好歹來,讓她和她阿爹怎辦?!偏偏她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兒有危險就往哪兒鑽,不讓她吃點兒苦頭,她非得上天不成!
“你今晚給我跪在這,每日一個時辰,連續跪一個月,什時候等你真心悔改了,就來親自和我說。”
沈夫人怒其不爭瞪了她一眼,關門回了自己院子。
見她離開,昭昭心中立刻轉悲為喜。
跪一個時辰,這懲罰倒也不是特嚴重。要是娘知道她跑到竹玉軒去,那後果可不是跪兩一個時辰能解決得了的。
還好還好。
“小娘子,今日可有功課?”
昭昭堪堪鬆動的心像被一道驚雷劈過,半天沒回聲。
她怎把這事兒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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