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行程,不知要去多久，一部電影拍攝三五個月是常有的事。

    不過，好在演員的時間按照統籌來,中途會有幾天短暫的休息時間。

    因為考慮到時間和成本，不可能一個場景拍攝一陣子之後，過陣子又轉回來再重新租賃場地。

    通常是一個場景中所有的戲份和演員安排在一起,急赤白臉拍一頓,然後轉到下一個場景中。

    這對演員把握角色情緒的要求很大,有時剛開機,就要拍攝電影的最後幾幕，新人演員尤其會把握不好。

    比如，兩位情侶對手戲的演員,互相還不熟就要先拍攝親密的戲份，接吻，擁抱,而在片場相處幾個月快殺青時，才拍攝剛認識時曖昧、臉紅心跳的橋段。

    這也是容修在影帝的“半島鐵盒”中突擊學習的內容。

    容修在他的劇本上，將每一幕對角色的“情緒層次”要求,都用各種顏色標畫了出來。

    *

    秋後清晨的陽光透過薄薄雲層，揮灑在一片忙碌的電影片場。

    大休息室門敞開，演員們都已到場,外麵人聲鼎沸,早晨吉時會有開機儀式。

    聽到門口動靜,小東北轉頭，看到李飛昂進門。

    兩人寒暄兩句，李飛昂環視四周：“顧老師呢？”

    小東北看向遠處的窗邊，那有一個窄沙發。

    窗外陽光傾灑而下,顧勁臣安靜地靠在沙發背上，微微眯著眼，似乎在欣賞著窗外的風景，又像在醞釀某種情緒。

    顧勁臣的眼底有著一層淺淺的雪青色，兩天沒有刮胡子，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臉龐透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感，眉宇之間被消極和倦怠籠罩。

    兩人腳步放輕，往窗邊走去。

    臨開機這些天，大家一直朝夕相處，演員們都知道，顧老師真的入戲了。

    花朵站在沙發旁邊，時不時地打量顧勁臣的神色。

    這兩天顧哥的睡眠出現了問題，花朵明白，那不是身為演員承受壓力過大而常規性失眠，而是真正地進入了角色，作為精神狀態欠佳的陸少寧，他的睡眠質量在下降。

    這一點沒有人能治愈，這是柏林影帝身為演員的品格。

    隻要等這部戲的某些特定場景拍完，顧勁臣的情緒自然會隨著角色的情緒而變化。

    小東北和李飛昂都是第一次和顧勁臣正式合作。

    兩人對顧老師的狀態十分擔心，他們問過顧勁臣要不要去看醫生，找劇組的心理顧問談談心，休息休息，或是出去逛逛街，散散心，畢竟那時臨開機還有兩三天。

    但顧勁臣拒絕了，他連龍庭也沒有回。

    最後一次和容修單獨相處還是在鄰省體驗生活，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此時此刻。

    “時間快到了。”李從外麵進來，看了一眼手表，“容修也快到了吧？”

    顧勁臣仍然沒有說話，花朵快步走過去，對李說：“剛才給容哥發微信，車已經進來了，很快就到。”

    望向坐在陽光的顧勁臣，李的情緒無比複雜。

    一方麵，李很慶幸。

    威尼斯電影節失利，相隔還不到半個月，顧勁臣就重新了振作起來，恢複到以往的拍戲狀態。

    李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位堅強且敬業的搭檔，看著他的男主角狀態爆棚，他有足夠的信心讓作品呈現出的效果遠超於預期。

    另一方麵，李又有點愧疚。

    對導演來說，演員的全然投入是“狀態爆棚”的體現，但事實上，顧勁臣這段時間的狀態確實太異常，這讓李很擔心。

    每一次開機，顧勁臣都會陷入到這種入戲的狀態之中。

    “戲癡”這個綽號不是空口無憑。

    大休息室沒有喧嘩，包括李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都被這處的安靜所感染，大家都有意無意地關注著顧勁臣的狀態。

    突然，顧勁臣坐直了，桃花眼睜大，落在窗外的目光也熠熠發光。

    遠處，一輛藍色敞篷跑車開來，迎著秋風落葉，吸引了外麵所有人的視線。

    室內，顧勁臣望著那個方向，從沙發上站起身。

    這時，他才注意到身邊的李，以及望著他的演員們。

    顧勁臣：“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得不清一下嗓子，然後笑著問，“怎了，不是要開機儀式，怎都圍在這？”

    李幾乎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下意識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這樣回答著，顧勁臣仍望著窗外遠方，移不開視線。

    李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駛來的跑車越來越近，顧勁臣眉眼之間溢出笑意，一改之前狀態極差的模樣，仿佛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看起來格外愉悅。

    李的目光從窗外那輛車上收回：“容修到了？”

    顧勁臣抬步往門口走：“嗯，是容修，我出去接他。”

    李跟上去：“哦，我跟你一起去。”

    確定第一場“開門紅”的戲份之後，顧勁臣就精神失常了兩天，大家都在為他擔心，結果……

    見容修來了，就一下支棱起來了？

    李心直罵娘。

    白擔心了。

    小東北和李飛昂跟在兩人身後。

    “今天開機拍攝的第一場戲是和容修一起的，”李問，“你確定沒問題？”

    顧勁臣：“有什問題？”

    李張了張嘴，沒懟出聲，歪頭打量他的側臉，腹誹一句：眼睛笑成了月牙子，到時候還怎拍？

    通常開機儀式之後，全劇組的第一場戲，會選擇最容易拍的一幕，爭取一遍過。

    李導突然心沒有底。

    感覺兩人一起拍攝《貓吉祥》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時隔兩年，也不知道如今的關係會不會影響影帝輸出情緒。

    不過，好在對容修的表演要求不高，隻要站在遠處就好了。

    兩人一起出門，顧勁臣笑道：“今天最合適，我的狀態很好。”

    李點了點頭。在演員專業方麵，顧勁臣總是對的，這是與顧勁臣合作這長時間以來，李最大的感受。

    一行人與顧勁臣一起出門，來到戶外拍攝場地，望著那輛保時捷911。

    “不是Panamera？”李驚訝道。

    顧勁臣朝跑車迎過去：“你不是要敞篷的？”

    李咧了咧嘴，我要個坦克，你們還弄個坦克？

    因為劇組有要求，所以演員隨手換了一輛跑車，給劇組當免費道具使，這種爽感大概隻有李導本導才能體會得到吧。

    除了車，還有馬！李心小算盤扒拉得啪啪響，這些道具都是大價錢，容修家養了不少高頭大馬，下次拍馬戲也能省一大筆錢！

    庫南跟在保時捷後邊，來到劇組所在地，沒去找停車位，而是直接開了進來，保時捷則要先交給道爺保管。

    遠遠地，看到劇組人員們在忙碌，容修減慢車速。

    隨後，他注意到熟悉的一個身影，也不知等了多久。

    顧勁臣上前半步，站在清晨的陽光，微笑著望向他久等的人。

    他等了十年。

    今天，這個男人帶著他的音樂，正式踏入了他的世界。

    這一年的這一天，顧勁臣的腦中浮現出一本書的封麵：

    ——《你好，容修》。

    *

    跑車交給道爺張叔，張叔拿著車遙控，樂得合不攏嘴，“好家夥”念叨幾遍：“放心，保準照管得好好兒的！”

    回到大休息室，演員們紛紛問候，大家碰個麵，聽李導交代兩句，就準備開機儀式了。

    兩人避到私人化妝間。

    這是李特意給兩人準備的單獨休息室。

    劃撥出這一屋出來，李導還說了一句：劇組窮，一番和二番共用一間。

    “怎回事？”

    化妝間，容修將塞滿了各種學習資料的包包拿下來，還沒來得及坐下歇口氣，就抬起手，碰了碰顧勁臣眼底淡淡的暗色。

    胡子拉碴，黑眼圈嚴重，嘴唇起皮，色澤黯淡。

    和在鄰省兩人一起“體驗陸少寧的生活”相比，顧勁臣現在就是陸少寧。

    “化妝弄出來的。”顧勁臣上前，抬手抱了抱他，“歡迎。還有，謝謝你。”

    “謝什？”容修手臂環住他，“在片場的這段時間，就拜托顧老師了，我很緊張啊。”

    “不要緊張。”顧勁臣聲音溫潤，手心撫摸在容修的背上，溫柔地擼著大貓，“我不是在你身邊，你和別人的對手戲不多，不會有人在片場欺負你……”

    容修眯了眯眼睛，覺得懷中舒服，於是情不自禁低了低頭，臉不自覺地在顧勁臣的頭頂蹭了蹭，喉嚨發出輕輕的一聲：“嗯……”

    然而，這一聲舒坦還沒發出來……

    顧勁臣繼續安慰道：“就算你NG五十次，也不會有人笑話你，放心去發揮吧。”

    容修：“……”

    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

    錯覺地看到容大貓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來。

    緊跟著，容修後退了半步，垂著眼瞼，居高臨下，渾身散發著矜冷氣息，注視了顧勁臣一會兒。

    顧勁臣：“……”

    說錯話了。

    話雖然不好聽，但確實很嚴謹的大實話，必須得傳遞給他。

    搖滾舞台上不能NG，但拍電影可以，顧勁臣希望容修能明白，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容修抿著嘴唇，目光深邃，盯著顧勁臣的臉。

    就在顧勁臣以為，是不是傷害了愛人的自尊心時，容修忽然轉過頭，從包包拿出劇本，翻到一會兒要拍的那場戲，坐在沙發上悶頭看劇本，不搭理他了。

    過了好一會兒，容修低頭垂眸，翻閱劇本當專注，連頭也沒抬。

    馬上去考場了，臨陣磨槍，焦頭爛額，能管用？

    就像樂隊兄弟們登台之前還在排練，肌肉記憶，往死練，都快被老大折磨死了。

    反正顧學霸從不這做。

    顧勁臣蹭過去，在他身邊貼貼，單腿半跪在他膝間，小聲哄著：“做什呢？”

    “背劇本。”容修嚴肅地說，“第一場開門紅，不能NG。”

    顧勁臣：“……”

    開機之後的第一個場戲，劇本上除了陸少寧的動作和畫麵白描之外，就隻有陸少寧的台詞。

    關於宮霖的描述隻有一句，一句台詞也沒有。

    背劇本……

    顧勁臣強忍著笑，心尖快化成一汪水：“哦……別緊張……”

    “我不緊張。”容修麵色冷峻，“顧老師，別勾引我，打擾我默台詞。”

    顧勁臣：“……”

    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