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清寧宮仿佛一下子熱鬧了。

    端午花燈從傍晚那會就點了起來，前庭後寢到處照得通明如晝，內侍們披上鍾馗打鬼的行頭，驅邪避凶的大儺一跳，立馬就顯得節味兒十足。

    緊鄰園子的花廳內換了張更寬綽的長案，二十四道禦膳按規矩擺得整整齊齊，門口還不斷有添換的新菜走馬燈一般傳進來。

    建昌侯杜鬆滿嘴油亮，紅光盈麵，連垂腫的眼袋都墜著笑，等宮人斟滿酒後，便舉盞起身：“臣弟再敬太後娘娘一杯，恭祝娘娘福壽安康……”

    “好啦，好啦，自家人，哪來的這多禮數。”

    坐在九翅鳳床上的杜太後飲了口雄黃酒，也是眉舒眼展，瞧著杜鬆那張被酒氣熏染成豬肝色的臉，揮手道：“差不多行了，今晚雖然高興，可也別貪杯。說真格的，宮宮外朝臣奴婢再多，也抵不上嫡親的兄弟，正經要緊的事哀家誰也信不過，隻能交托在你身上。”

    旁邊陪坐的皇後薑氏接過話：“舅舅聽見了吧，南直隸巡撫這個位子不是大風刮來的，姨母的良苦用心，可千萬別辜負了。”

    “那是自然，皇後娘娘盡管放心，臣出發南下之前必定暗中安排得妥妥當當，包保萬無一失。”杜鬆拱了拱手，胸有成竹的捋須比出兩根指頭：“不出兩天，宮的財物定會原封不動的送回娘娘麵前。”

    薑氏聽得頷首笑：“那就好，她高珚自以為算計的聰明，咱們就沒法子了，哼，這回非叫她啞巴吃黃連，還說不出一句話來，到時候滿把抓瞎，那才痛快！”

    “銀子都是小事，犯不著置這個氣。”

    杜太後清了清嗓，拿溫手巾抹著唇，正色看向杜鬆：“天下稅賦半數出於江淮，眼下遭了水災，人心還是要安撫的。現在讓你過去，就是要做出個樣兒來，事幹得漂亮，叫誰都挑不出刺兒，這營盤就算紮下了。記著，你在那坐得越穩當，哀家在宮就越安心，攥緊這個命根子，咱們底氣便更足了，有人要想張狂，且得自個兒掂量掂量輕重。”

    這一提點，杜鬆趕忙擱下瓷盞，拍著胸脯：“臣弟若連這點事都不能替太後娘娘分憂，那就真的有負聖恩了，到時也不用娘娘開口，臣弟自請治罪就是。”

    見他信誓旦旦的打起包票，杜太後臉色也踏實下來，和顏啐了一聲：“好好幹就成了，說什喪氣話，隻要有大夏朝這片天在，咱們便高枕無憂，往後的好日子長著呢。”

    正事說完，席間又是一片歡聲笑語。

    這頓家宴直吃到二更時分才散，杜鬆由內侍扶著送出清寧宮，迤邐歪斜剛轉進夾道，立時便醉態全無，手腳麻利的鑽進早已等候在那的官轎。

    天上不見月光，黑得出奇，滿城燈火也照不亮城頭。

    滿缸倚在角樓的石柱上，依舊隨性地把繡春刀抱在胸前，手輕輕搓碾幾下，把一粒去了皮的五香花生米彈進嘴，嚼得嘎脆響，雙眼半掩在纏棕帽的寬沿兒下，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下麵高牆間幽暗的夾道。

    那頂官轎一路沿著深深的巷子出了大內，從便門離宮，卻沒走天街正路，而是繞個彎轉往了東城。

    看準對方的去向之後，滿缸撣了撣手，輕巧地躍下大內宮牆，奔到對街，悄無聲息地翻上一座二層小樓，挑開虛掩的窗戶閃身而入。

    不大的屋子，兩桌錦衣衛正袒胸解帶盡情吃喝，有幾個抬頭瞧了瞧，其餘的連眼皮也沒翻他。

    撲麵的酒菜香氣直往鼻子鑽，不由自主勾起了饞蟲，滿缸朝桌上的席麵瞅了兩眼，頓時感覺剛才嚼得滿口生香的花生米沒了滋味兒。

    人家吃著，他幹看著，這也在意料之中。

    滿缸肚一陣嘰咕嚕的腸鳴，忍著氣走到對麵那張桌前，抱拳行禮：“稟千戶大人，轎子去了湧金門方向，應該是想趁夜走水路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