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檢早早醒了。
陽光從窗簾風中照射過來,溫柔地灑在淺藍色的被褥上。
他低頭看著這個枕在他的臂彎的女人,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帶著輕微的呼吸,像是初生的嬰兒,正在躺在他身邊熟睡。
在部隊上的時候,他接觸到的是同他一樣的漢子,十八九或者二十出頭年紀的愣頭青,尚未褪去稚嫩,還帶著年少的不羈。青春年少,正是對性這個字眼感到好奇而且興奮的年紀。
訓練之餘的時候,戰友們也會在一起討論關於女人的事情,譬如什樣的女人最能引起欲望,又或者各自最喜歡的女人類型。方檢也會參與他們的討論,他向來不覺得自己是什潔身自好的人,也覺得這是生而為人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穿衣吃飯有多尋常,這就有多普通。
戰友們有幾個會夾帶“私貨”,其實也就是幾本類似於《花花公子》《男人裝》這樣的雜誌。可是軍隊生活勞累困苦,又極度封閉,這樣的幾本就已經是“寶貴資源”。
方檢不是沒有睡過女人。他睡的第一個女人,在一個逼仄的洗頭房。
燈光昏暗。
那個時候年少無知,懵懂好奇同狐朋狗友混日子,他被拉去一起,要“開葷”。
那女人大約中年,神色疲倦,沒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卻又似乎對這種懵懂無知又隻為新奇的少年習以為常。
她對待當時十五六歲的方檢如常一般:倦怠而麻木的眼神,透露著乞討生活的沉沉死氣,似乎無論是誰,隻要脫了衣服裸露在那都一樣。
那是死水一潭。
她皮膚並不緊致,一如在他頭頂上晃來晃去的昏暗的白熾燈,微黃的並不整潔的氣味兒。
他幾分鍾就繳械投降,沒有愉悅,隻有一種強烈的羞恥感。他裸著背匆忙套上校服褲子,旁邊的人嘻嘻哈哈準備下一個上。
他記得很清楚,價錢談妥是一個人七十,可最後付錢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卻嫌棄那女人年老色衰,隻肯給六十塊錢。那女人拉住那人,囁嚅著雙唇想要什,可還沒等張嘴就被那人嫌惡地推到一旁。於是,也就什都不再了。
旁邊人拉他走,剛走出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
那女人斜倚著門框,正撚了撚唾沫數錢。她的眼睛,是渾濁和麻木的灰。
他什也不覺得,不美好,不愉快,不新奇。
隻有可憐。
身邊的這個女人睡得安穩,麵容平靜如水,沒有了醒著時那多暗藏的波濤洶湧。
他覺得這一刻真正歲月靜好。
方檢其實不上來自己對何文娟的心思,就像不清楚圓周率第三位後麵的數字。
是愛或者不是愛,是喜歡或者不是喜歡,他很討厭深陷於這種糾結的情緒之中。
他好像很多年沒喜歡過一個人了,所以忘了這種感覺。
很多年前的時候,他坐在何文娟的後麵,卻從來沒想到過兩個人會發展成這樣。
他那時所懷情愫,全是對另一個人。
從來沒有注意過那個女孩兒,坐在他前麵的,那個留著短短的碎發的沉默女孩兒。可如今她正躺在自己身邊的位置。
方檢起初覺得自己對她是愧疚。他們重逢的時候,他以為她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可是她跟當年,跟他印象中那個不善言辭的姑娘根本不同。
方檢完全忘記了物是人非這個詞。
沒有誰會在原地不動。每個人都在奔跑著追逐時間的腳步,永不停止。我們總能先關注到別人身上那些變化,而對於自己卻愈發後知後覺。所以很多人總是覺得歲月變幻太快,不過是一種忽視自身而隻看到時光投射在他人身上的緣故。
他自己也在變化,何文娟也在變化。
可是即使再怎變化,總是有些東西改變不了。
就像方檢多年以前就看不清何文娟這個人,就像無論時間流轉都掩蓋不了她骨子的那種冷冽。即使到現在,她似乎變成了那種表麵看起來很好接近的人,可是越熟悉,卻越感覺陌生。
從前,方檢無需在意這些,而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
這一覺睡得好沉,這一場夢做得圓滿。
何文娟慢慢睜開眼睛。她聽見清晨的風聲。
昨夜窗戶未關,氣晴好,春風撕咬著窗邊。
方檢就躺在她身邊,不知在想什,也沒有注意到她的醒來。
她突然覺得很安心。
何文娟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輕輕地磨蹭他的大腿,他的大腿肌肉結實,皮膚光滑,不像他的背。
方檢輕哼一聲,抓住了她作怪的手。何文娟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定定地看了他的眼睛半晌,黑色的瞳仁中映著她的影子。
她抱著他的脖子,輕輕地吻他的眼,向下,咬了咬他的鼻尖兒。
方檢用大腿將她緊緊地禁錮住,不許她亂動。
他俯視著她,卻走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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