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果然見到幾輛馬車停在別院門前。
乍看不起眼,青帷黑車,細看便知是特製的馬車,車廂又寬又大,輪轂上還包裹著防顛簸的皮革,一看就不是普通府上的。
大同知府呂建堂早得了消息,下午就從府上往別院趕,現下將將趕到,急得一腦門子汗。
丫寰小廝們戰戰競競,大同知府呂建堂誠惶誠恐,腳絆腳地將貴人迎進院來。
一番喧囂,別院很快安靜下來。
房燒著地龍,室中一片暖意融融。一尊鎏金獸首三足的熏爐燃著熏香,香味從獸首蓋鈕下的鏤空花紋幽幽飄散出來,香氣夾雜著一種清冽的味道。
四下闃寂無聲,床上的男子鳳眼微闔。
突然,有一個黑影從房梁躍下,落地如貓。那黑影倏忽到了床前,抱拳跪地,道:“啟稟殿下,未曾發現叫‘趙青瓷’的丫鬟。可是要……全數滅口?”
獸首爐的熏香嫋嫋,空氣卻靜得教人頭皮發麻。
過了許久,才響起他慣常清冷的聲音:“退下吧。”
暗衛默默退了下去。
那位殿下坐在簾幔後的床沿上,衣襟半敞,微濕的烏發披散在肩後,容顏俊美無儔,狹長的眼睛半闔。
他的眼神不禁往柴房的方向繞了一下,手攥著一個幹硬的饅頭,慢慢撚著。
……
幸而這位天潢貴胄真的隻是在別院歇腳,住了一晚便啟程離開了。
呂知府望著馬車遠去的背影,一臉懊糟,心下鬱鬱不迭。
呂建堂鞍前馬後,卻連搭腔的機會都沒得著。從頭到尾,那位爺都沒有傳呂知府去問過一句話。
當然,倒也不是一句話沒說上。呂建堂親自端了酒壺進屋,對著那天家貴人一拜,道:“殿下,請嚐嚐我們大同府的汾酒罷……”
此時,呂建堂便得了一句話——“退下吧。”
貴人說了這一句,便不再理會他。呂知府揣測不透貴人是何意,又不敢說旁的,隻得躬身退了出去。
……
轉眼便到了四月初八的浴佛節。京城十大禪院各有浴佛齋會,煎了香藥糖水,遺贈香客。
這日春和景明,周燕珠領著兒子和兩個女兒前往慈雲寺許願上香。因是佛門清靜之地,兩個女兒皆穿了素麵忍冬色的薄夾棉襦裙,一個梳了雙平髻,一個梳著百合髻,頭上珠釵和耳邊翠璫,皆是素樸樣式,倒襯得薑雲萍和薑雲錦比平時更加清麗幾分。
到了慈雲寺,丫鬟碧珠和淬月便搭了板凳,攙著兩位小姐下車。
小女兒薑雲錦下了馬車,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道:“還是山空氣新鮮!今天放生,我要放一隻畫眉!”
薑雲林笑道:“畫眉值幾個錢?我買一隻千年王八給你放!”
周燕珠聽他們兄妹打趣,惹得丫鬟婆子在一旁捂著嘴笑,氣氛甚是融洽。她心中歡喜,雖年華漸老,仍是神彩飛揚。
一轉眼,卻見山門前又來了幾輛黑漆馬車,定睛看時,竟是左閣老府上的。
隻見左夫人由貼身的婢子攙著下了車來。她今日穿了一身緙絲如意紋褙子,一件石青銀鼠褂,戴羊脂玉的頭釵,在一眾丫寰婆子的簇擁下往山門走。
看見周燕珠,左夫人神色有幾分複雜,道:“薑夫人,真是巧啊!”
周燕珠雖心頭發虛得緊,但慣會裝相,上前握了左夫人的手,殷殷道:“是啊,好姐姐,您也來了!”
左夫人就勢握了她的手,熟稔道:“今日前來為犬子點些香燭,求菩薩保佑他平安順遂……”
周燕珠點頭,便露出一副苦相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也是跟姐姐一樣一樣的。還不是為我那苦命的嫣兒許願祈福來了……姐姐不知,自打除夕之後嫣兒得了急病,我四處尋醫問藥,燃香許願,隻求上天保祐她早些好起來,也不負姐姐垂愛……”
左夫人聞言,看了周燕珠半晌,眸子多了些異樣的神色。
她不經意又看向一邊如花似玉的兩個女兒,道:“妹妹真是會生養,將女兒們個個都養得明珠朝露一般,教人看著實在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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