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聽故事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風中煙霧 本章:68、聽故事

    68、聽故事

    聽鬼故事,女生一個不來。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按照慣例楊立文要講一段《聊齋》,楊立武要講一段《三國演義》。

    這兩個兒子的身材和模樣遺傳自媽媽,二人濃眉大眼的和爸爸的麵相正好相反,能說會道的嘴來自爸爸。楊明偉的嗩吹得牛,門牙掉了一半。楊立文拉二胡、吹笛子樣樣拿手。楊立武說、唱、武把扇兒有兩刷子,那李玉和扮的跟電影的一模一樣。

    炕頭上,半靠半臥的二奶細聲細語地說:“我先講一個。”

    “有一家子,老頭子作古了,留下一個老婆子和三個女兒。一天哪,當媽對大閨女說:‘大丫頭,我回你姥家一趟,估計晚上不回來了,你好好地帶著兩個妹妹。’天黑了,當媽的回來了,大閨女問:‘媽,你咋回來了?’‘我呀,能不住就不住。’那媽摟著小閨女睡了,半夜,大閨女聽見炕頭有動靜,就問:“媽,你幹什呢?”那媽回答:“我吃根胡蘿卜,壓壓咳嗽。”大閨女說:“媽,給我一根,我也吃。”那媽就遞過來一根,大閨女發現是一根人的手指頭,她鳥悄兒下地到外屋摸了一把菜刀,進屋就是幾刀。點著燈一看,炕頭的不是媽,是一個大馬猴子,被砍死了,自己的小妹妹被吃了。”

    寶慶強說:“不好聽。”二奶說:“我再講一個。白天啊,特別是大晌午的,有‘拍花’的,專門盯著小孩子。自己個兒去僻旮旯子,他就照你腦門子一拍,你就蒙了,然後把你裝進麻袋扛走,扛到哪兒,沒人知道,你再也回不了家了。”寶慶新說:“二大媽,你這是嚇唬人。”

    楊明偉見最後一批人進了屋,一口吹滅油燈,屋子隻有煙頭的點點紅光,他一口煙,煙頭的火一紅,刀條子臉真像幹巴鬼。

    “老話兒說遠怕水近怕鬼,知道為什嗎?”不等人回答,他接著說:“不是本地人,水有多深、水底有什全不知道,不熟悉所以遠怕水。死過誰、死在哪、都是怎死的,附近的人都了解,所以近怕鬼。每一條河都有神秘的河段,那段河都很饞,喜好吃活人,淹死的人叫橫死。橫死的人都變成冤死鬼,陰間地獄都不收留,魂靈遊蕩在冤死的地兒不能托生。冤鬼一定要抓個墊背的來頂替自己,死法要和他的死法一樣才能托生轉世,這就是為什淹死人的地方總是愛淹死人,所以千萬別去那段河洗澡。山上摔死人的地方、路上壓死人的地方、林子上吊自殺的歪脖子樹下都是個危險的去處,人自殺或者被殺的房子不值錢也是這個理兒,那叫凶險之地。前樹林子的大柳樹下,躺倒一個餓死的人,所以你餓的時候千萬不要坐在那兒。不單單是死,就是傷一下也有鬼在搗亂。”

    我問:“二爺你家大門口,二奶崴過腳,大門有鬼,照你的說法應該改大門。”“對,是這個理兒。不過人還有個火力旺弱的問題,人的火力旺百鬼不侵。小孩子的火力就弱,最好黑天別出門。我家就你二奶火力弱,你沒看見二奶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我撇撇嘴,小聲說:“二奶不出門是病的。”楊明偉說:“孫子,那也是有鬼搗亂。”單大發說:“病鬼呀?”“滾你媽的,單大發,窮鬼。”單大發說:“窮鬼更可怕。”

    “熟悉的地方更可怕,你們都知道二道溝是村扔死孩子的地方,小鬼最難纏,他不懂事,講道理他聽不懂,不管人還是動物都不放過,所以村的死貓爛狗都扔到那,算是貢品吧。到了晚上狐狸山狸子都去,動物不懂道理敢去,結果死得最多。動物也有魂靈的,聽說過常仙和胡仙吧,草、樹、山都有魂靈的,聽說過山神、河神、樹仙吧。”寶慶強說:“二大爺,那你還愛吃王八,老王八是河神,你吃他的兒子孫子,王八脖子上有一塊兒肉你也不害怕,吃多了才沒命喝水拚命撒尿,這是王八鬼魂找你報仇吧。”楊明偉罵道:“鬼話,跟你老子一樣,嘴上缺少把門的。”我問:“二爺,那你說是怎一回事?”“知道你們為什能吃嗎?一頓整三四個大餅子外加一大海碗燉土豆子,末期了還灌一瓢大涼水,為什?”二尕說:“不知道。”“你們上輩子是餓死的。”“二大爺。那你上輩子是渴死的吧。”楊明偉拍了一下寶慶強的頭,“鬼話。”

    “沾上人氣的東西都容易成精,笤帚嘎嗒、炊帚頭子食盡人間煙火,有的一燒吱吱叫直冒血筋兒。特別是油燈,看遍世間的人情冷暖,瞧遍人間的是是非非,人老奸馬老滑,老燈學也學個九八不離十。”

    “人死後放三停七,知道為什守靈嗎?閻王爺也有打盹的時候,搞錯了把陽壽未盡的人收走,守靈就是給閻王一個改錯的機會。把人匆忙地埋了,魂不能附體,閻王將錯就錯,有錯也不認帳了。反正人鬼倆世界,鬼幹的缺德事人也不知道。”李天驕說:“二爺,我爺爺說放三停七是等遠處的親人回來看上一眼。”“那是借口,人都陰一麵陽一麵的。”李天驕說:“二爺,誰陰一麵陽一麵的?”“孫子,別打岔,再插嘴你講。守靈很危險的,害怕貓呀狗呀的從屍體下穿過,特別是貓,一貓九魂,畜生的魂兒附上人屍,死人立刻起身,這就是‘詐屍’。詐屍的魂兒不是人魂,專學人,因為魂靈通陰陽兩界。就說那年吧,平房子的張老三死了,幾個守靈人喝著酒打著牌,喪家必須給守靈人酒喝,酒能壯膽。摸著摸著牌,發現下家不動了,手僵著張著大嘴瞪直了眼。背對著張老三的人催促:‘快摸。’話說完了覺得不對勁,一回頭,見張老三摸了過來,兩手就要抓到自己臉上,‘媽呀’一聲全跳窗戶了。所以呀,守靈的屋子、靈棚不關窗戶不關門。”我問道:“二爺,貓狗的魂兒為什樂意附上人身?”“人名好。其實人和畜生區別不大,為了吃,啥鬼事都幹,可是畜生沒好名,人的名好叫‘人’,所以畜生踅摸撈人名。今天在這兒說的話,你們不許出門濫。”

    “白天是活人的世界,夜是鬼魂的世界,人白天幹活晚上睡覺就是不想同鬼魂碰頭。活人的肉體和魂靈是一體的,夢遊的人就是魂靈出竅,去挑水都不會掉進井。竅兒就在腦門子,晚上,做夢人的腦門子會冒出一股青煙,會跳出一個小人兒,那就是你的魂兒。不相信是吧?晚上你趴在被窩別睡,千萬別出聲,保準你能看見。”薑宏偉說:“二叟,我試過,趴著趴著就睡著了。”“你啥都看見,那還了得,鬼魂就得偷偷摸摸的。你瞧見小人兒出竅了,就把竅兒堵住,魂歸不了體,人就睡死醒不過來。每天的日出和日落是人鬼世界的分界線,所以呢,人啊,不能貪黑起早的,天天早出晚歸的容易遇到鬼。”

    薑宏偉問:“二大爺,夏天白天長、冬天白天短鬼習慣嗎?”“這你就不知道了,上天的安排可合理啦,人的夏天是鬼的冬天,鬼忙的時候人空閑,人和鬼都不能天天忙,逆天是不好的,人冬天就應該貓個冬。夜晚房子是人的安全島,白天墳墓是鬼魂的避難所,沒有住所的鬼都去廟藏著。一到晚上,百鬼齊出,樹影、牆根下、拐角邊、特別是死胡同子簡直是鬼窩,他們在麵為爭地盤天天打架,鬼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沒有區別。所以黑夜走路要走正道,一拐彎說不定迎頭撞上七八十個鬼。其實鬼不喜歡撞人的,你身後跟著的鬼更多,跟在身後的鬼不是要害你,就是躲在你的陰影溜達溜達。你一回頭,鬼以為你發現他,要傷害他他就先下手,走夜路時不回頭就是這個道理。鬼離不開活著時候的家,所以村遊蕩的都是本村的鬼。鬼要是對家人有要求就托夢,記住嘍,過年過節不要忘記給祖宗上墳燒紙,他們不是要你的錢要的是你的孝心。”我問:“二爺,鬼不幹活掙工分嗎?”“鬼話,鬼不吃高粱米籽大餅子掙啥工分,鬼不幹人事?”我問:“不吃不喝的,鬼要人燒紙錢幹嘛?”“孫子,你就知道吃,錢可以幹很多事的。鬼和鬼之間的交往、人求鬼走後門、人借鬼蒙人、鬼借人說話隻能用錢。”停頓一下,楊明偉提高聲音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寶慶新問:“那沒有後代的鬼,沒人上墳怎辦?”“記住嘍,鬼找能找上的人,鬼也講一點道理的,不過千萬不要惹絕戶鬼發火,一發火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沒有後代是他自己的錯,他不怪自己,和活人一樣都怪別人,這樣的鬼不要惹。不要說孤魂野鬼的壞話,這樣的墳在你祖墳的附近多少給他燎張紙兒。不過現在不太好辦,墳被炸廟被扒,鬼隻好藏進陰溝,一到晚上全都出來,你們看東梁根兒的鬼火,都是鬼魂在發愁。你們不信是吧?好!都出屋去大門外看看。”

    大家一個跟著一個,立在大街上向東南望去,不太遠的東梁根有螢火蟲一樣的閃閃微光,輕風掠過溝底群群升起,綠幽幽的“鬼火”忽隱忽現飄飄蕩蕩,這鬼火在天氣熱的時候經常有,可是今天特別恐怖,七大剛八大怪個個緊緊挨靠著鑽進屋。

    楊明偉問:“你們知道段大嚷的外號如何來的嗎?”王源海說:“段,段,段——老二,說,說,說你,你,你——爸。”段興國痛快地答應:“唉!”楊立春說:“都別扯犢子,我知道,段大嚷因為他好跟人抬杠,說話的聲音大,開口說話一直跟人嚷。”楊明偉說:“不全對,我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你們就清楚大嚷的來曆了。”

    楊明偉喝了半缸子水換了一鍋煙葉,擦根火柴點燃,那張臉簡直是個渴死鬼。

    “多年前,段海水夜回家,月明星稀,腳下的大路颯白颯白的,就像骨頭鋪成的,路邊樹的葉子落光像瘦死鬼,遠處的山黑黑黝黝的像鬼群。他清醒記得過了東梁口,隻見眼前白蒙蒙的一片把他裹住,周圍的一切都泡在濃霧中,天上無星遠處無山,腳下的路看得很短。海水邁開大步大膽地往前走,一切仿佛跟著他走,走了很久好像沒動地兒。他在腳下刨個坑,看看腕子上的手表是後半夜1點,這正是惡鬼活動的最佳時辰。海水走啊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停住腳一看,挖的土坑就在腳下,看看表還是1點鍾,秒針在動,聽聽表還在卡卡地響,自己卻原地兒沒動時間不變,他大腦一片空白,使勁掐了一下胳膊,痛的自己叫出聲來,肯定不是在做夢。他又走啊走,走累了一看還是老地方原時間。他明白遇上‘鬼打牆’了,這是一個冤鬼要迷死自己。曾經聽老輩子人說過,這死過趕夜路的人,可能自己火力旺盛冤鬼拿他沒辦法,鬼在等他體力耗盡以後再下手。明白道理後,海水就地盤腿大坐,隔一會就大聲喊叫一通。你們猜猜將如何?”我說:“一定是有過路人救了他。”屋子靜得怕人。

    “鬼打牆,陷在麵的人原地打轉,時間停止,聲音不外傳。段海水不懂啊,不住地喊,心害怕到極點,希望有人救救他,越喊聲音越大,可是沒人能聽見,要是能聽見就不是鬼打牆了。一聲雞叫,白色霧障眨眼間消失,樹林、遠山、道路、村莊都在眼前,他回到家,說話的聲音再也改不回來了,所以人們叫他段大嚷。”

    “好了,都回家吧。”楊明偉下了逐客令,油燈點亮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動。楊明偉說:“單大發,你把黑影兒的孩子送過河。”王源海說:“不,不,不——用,他,他,他——”“啊,他沒好個式。”楊明偉指著單大發說:“鬼和你,孩子更怕你。”又對兒子說:“立文你去,把黑影兒的送過河去,立武你把楊家溝的送過東梁去,其餘的都等著,他們回來一個一個地送,就這點出息。”

    一去一回得用半個多小時,幾個人不想等,彼此壯著膽兒走出屋門。

    天上懸著月亮小不點,浮雲時遮時開,樹的影子投在地麵上時有時無,風吹樹動影子飄飄搖搖。

    落腳的土地坑坑窪窪的,今夜的聲響有點特別。腳步加快不想回頭,忍不住偏偏回頭,回頭又什都沒有,接著走,感覺腦後老有動靜身後總有東西。想著前麵拐彎有什,提醒自己不去想,越是這樣子,想得越具體,後背嗖嗖地發涼,感覺很多的鬼聚來身後跟著,一回頭,被自己的影子嚇個半蒙。

    我跑到屋門,門虛掩著,一推門木軸木臼“吱扭”的一聲嚇得我一激冷。用後背合上門摸索著插好門閂,屋早已熄燈,外屋漆黑沒有一絲光亮,我伸開雙臂摸索著前行,步子很小估摸著距離,向左一拐膝蓋被磕,用手一摸是風匣,摸著風匣往前蹭一段,一腳踩進灶火坑,拔出腳雙手觸牆移動,左摸左挪,怎摸都沒有門。

    遇到鬼打牆了?我嘴發出一聲長嚎“啊——!”全家人被驚醒。

    我得到一個外號“楊大膽”。

    我爺爺說楊明偉:“三哥,說你什好呢,還一到黑天滿街鬼逛悠,我看你滿大街逛悠吧。”“六弟,把孫子嚇著了,是三哥的錯,我這逼嘴呀,就是欠。”爺爺說:“前幾年,你的嘴還算老實,這幾年嗎——”“是,幾年沒挨批鬥,我欠。”爺爺說:“三哥,挨批鬥是好事呀?”“六弟呀,我早把批鬥不當一回子事了,就是第一次難過,當初死的心都有,現在無所謂了,半人半鬼的活著吧。”爺爺說:“那你也別嚇唬我孫子呀。”“是三哥的錯,三哥的錯。”

    奶奶把住我,晚上讓我呆在家。天一抹黑兒,大門外聚來一堆人,小鬼一樣自牆頭探個腦袋向院張望。

    連續三天,晚上沒出門。段老二來找我,問我:“咋啦,真嚇破膽兒了?”我回答段興國:“我奶奶死活不讓我出門。”“憋在家夠鬧心的。”我說:“沒事,前緊後鬆長久不了,就像掃盲一樣。”我爺爺說,“你真是欠你爸拍。”

    八月節前的集市,起大早殺豬為的是趕集賣肉,我家請的屠夫還是李二,田老叟也是成手的屠夫,他給李二打下手。

    這個季節的晚上,李二正在看護大隊蘋果園,西頭窩鋪住著狄忠澤,北頭窩鋪住著寶慶平,東頭的窩鋪,白天是楊婆子,晚上是李二。平時住在大隊部,隻有蘋果紅臉後李二才來幫忙,他光棍腿子一根,狄支書對他放心。

    請他來殺豬,我和大叟替他看守蘋果園,他臨走時交代:“我兩個侄子和你們一共三家,一家一車,不許多摘。”大叟趕快點頭,說:“二叟放心,不會多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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