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父帥給的這支暗衛，我的日子卻越過越膽戰心驚。

    思慮糾結良久，我還是通過暗衛將李秉言和太子太傅的罪證盡數傳予父兄。

    我在信箋中告誡他們，李秉言籌謀多年，我與他日日相處，所知尚且不全。若無萬全之策，切勿輕易進京，皇位之爭，皇家齷齪，到底與鎮守邊關多年的崔家軍無甚多關係。

    父帥予我回信：繼續留意四皇子，必要時，可求助於儲君，他監軍多年，可信。

    我將信箋內容深刻腦海，然後盡數投入火爐，親眼看著它們焚燒殆盡。

    而李秉言對我的監控也越來越嚴禁了，我每月隻能出門兩個時辰，到哪都必須有人跟隨。

    「遊雲兒，京城馬上就要變天了。」

    李秉言對我說這話時，神情收斂，目光銳利，像一柄時刻準備出鞘的利劍。我看著李秉言，竟有些恍然，我伸出手捧住他的側臉，撫了撫他不知何時開始陰鬱的眉眼。

    我十四歲初見李秉言，那時的他著一襲絳紫勁裝，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瀟灑恣意而又野心勃勃。我被禁足行宮時，與他朝夕相處，他也總是掛著笑臉與我扯閑話，我雖心中煩他話癆，但那段時間確是我在京城時少有的快樂日子。

    若有一日再也沒有李秉言在我耳邊聒噪了，我大概也會有一絲的不舍吧。

    是夜，我格外熱情，將所學伎倆通通用在了李秉言床上，他扶著我的腰，一言不發，沉默地在我體內釋放了很多次。直到我們兩個人都氣喘籲籲地躺在床上，他才抽出身，從背後緊緊地箍住我，手掌揉捏著我的小腹。

    「遊雲兒，明日去寒山寺祈福時，向佛祖要一個我們的孩子吧。」

    我和李秉言不會有孩子。

    但我還是將手輕輕地蓋在他的手上，與他十指相握，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我帶著佛珠、玉扳指、徐重的護心鏡、二兄的三泉雪，身後跟著一大隊王府府兵，來到了寒山寺。

    寺中寂靜無聲，我虔誠敬香，心中照舊念著「父兄安康，徐重安康」，起身抬頭，與那巨型佛像四目相對，第一次覺得佛相普度眾生，慈悲無量。

    身後傳來刀劍廝殺的聲音，不知是誰的血最先噴湧而出，染紅了佛祖的銅像。我緊了緊腕間的佛珠，拔出三泉雪，道了一聲：

    「阿彌陀佛，佛祖見諒。」

    四王府隨我入寺所有的府兵無一生還，他們的生死早已在踏入寒山寺的那一刻就決定了，沒人來得及向李秉言傳遞一絲一毫的消息。

    我撐著劍，體力有些不支，不過是殺了幾個人便開始頭昏眼花。我看著身前那人背影挺直，肩膀寬厚，很是熟悉，他身負的重劍，劍柄上刻著兩個字：

    「大命」。

    徐重轉過身，看到我，那頑固不化的冷臉上終於掛了幾分真情實感，隻是他半邊身子也都染了血，臉上髒汙至極，看著有些滑稽。

    自我成親那日起，徐重再也沒和我傳過信箋，而我這些年所知徐重的一切，不過就是長兄每封信那最後一句：

    「徐重無恙，吾妹毋念。」

    我搖搖晃晃地撐著三泉雪，衝他粲然一笑，徐重麵色猶豫，似是在考慮要不要上前扶我。

    而他猶豫之際，佛堂大門突然大敞，晨曦的金黃在彌漫著血色的空氣暈開，李淳風隻身前來，橫插一腳，擋在了徐重麵前，不由分說地將我打橫抱起，

    我靠在李淳風肩頭小憩，徐重和剩下的崔家軍將士低頭跟在我們身後，兜兜轉轉，我們從一條小道來到了東宮。

    皇宮恐怕早已被李秉言控製住了，唯東宮有崔家軍守衛，固若金湯。

    父帥，母親，長兄，徐副將都來了，甚至皇帝也跑出來躲在東宮避難，然而我卻累得隻想睡覺，眼皮沉而又沉。

    恍惚間我感覺我被李淳風放在了一張柔軟的榻上，一群人圍著我囉囉嗦嗦，有隨行禦醫給我診脈：

    「是藥三分毒，四王妃常年服食避子湯藥，鬱結於心，加上舊傷難愈，導致身體虧損。而且，而且四王妃最近，最近似乎多有縱欲，晚間睡眠不足，於身體…咳，更是…唉，老奴隻能開一些養氣血的方子，得好好調養，切勿憂思過度，縱欲過度。」

    我也顧不上丟不丟人了，捂緊雙耳，縮緊被子，頃刻便進入夢鄉。

    這禦醫，留著下次我睡醒後滅口吧。

    ……

    崔家軍與東南駐軍不能說世代交好，但也算得上是彼此的友軍，他們會投靠李秉言，是父帥和長兄萬萬想不到的。

    而我，更沒想到李秉言城府如此之深，我每日都在他身側，將他謀反的各個細節銘記於心，都沒有察覺他與東南駐軍會有所勾結。

    父帥沒聽我的勸誡，無詔進京，隻帶了一萬崔家軍，另一萬是向東南借兵，正中李秉言下懷。

    其實若僅有一萬東南駐軍和京城兵，崔家軍尚能所向披靡，但李秉言除了東南駐軍，還勾結了倭寇。

    倭寇中有巧匠，能鑄穿牆箭。那支穿牆箭生生穿過東宮十層宮牆，直取李淳風名門，而徐重握著他那柄重劍大命，拚死擋在了李淳風身前。

    那支箭沒有穿透大命哪怕一絲一毫，徐重也硬生生地一步沒退，但憑臂力就擋住了箭的餘威。

    有成人一臂粗的箭身上刻了一行大字：

    「崔家軍立刻交出儲君李淳風，否則東宮箭如雨下」

    交出李淳風，東宮無人生還；不交出李淳風，東宮亦無人生還，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無人能解這死局。

    長兄看著那製作精良的□□，眉宇不展，我立於他身側，說：

    「哥哥，若此刻無破局之法，我願重返敵營周旋。」

    長兄揉了揉我的腦袋，雙目堅定而溫柔，他笑道：

    「遊雲兒長大了，知道幫哥哥分憂了，但我有辦法，隻需要妹妹借死士一用。」

    是夜，我躲在廊下，見母親在長兄臉上描描畫畫，為長兄一件一件，換上了李淳風的衣物。長兄再轉身時，身形麵容皆與李淳風無二，即使長兄和李淳風同時站在李秉言麵前，他也不見得能立刻認出來。

    死士一旦動用，絕無生還的可能。崔家為了將死士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和盡力減輕他們死亡的痛苦，研製了一種藥水，飲下可在兩個時辰之內沒有痛覺和疲累，隻知道廝殺，但兩個時辰後他們便隻能混身癱軟，淪為俎上魚肉。

    長兄到底是發現了廊下的我，隻是他微笑著望著我，臉上難掩決絕赴死之心，飲下了那瓶藥水。

    我捂著嘴，拚命不叫自己哭出聲來。

    天剛一亮，長兄便帶著三十個化了裝的死士，準備深入敵營。

    父帥攜被化成長兄模樣的李淳風，衝長兄的方向跪下，聲音第一次變的蒼老無比：

    「臣崔忠，恭送太子殿下！」

    而我看著被化成長兄模樣的李淳風脊背直挺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神情冷厲肅殺，毫無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