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大魚雖然死了，但捕到一隻蝦，”突然一道聲音響起，”也算得上不錯的收獲。”

    燕塵猛然一躍而起，不假思索，竭盡餘下的力氣揮刀後劈！

    刀光落空。

    一隻枯槁手掌悄然伸出，五指張開形如獸爪，繞過刀勢，一把捏在燕塵的喉嚨上！

    燕塵被淩空提起，長刀脫手墜落。

    麵前的是一個中年漢子，形貌猥瑣，牙齒焦黃，穿著一身破舊的短衫，雙手肌筋盤結，猶如鐵鑄。

    一名六品修行者。

    同樣是承露境修士，中年人的修為未必就比那名商賈刺客高上一籌，隻不過在賭場的時候，燕塵占了敵明我暗的便宜，出其不意，方能一招擊殺了刺客。而現在燕塵遍體鱗傷，連趕路都已經很勉強了，更不必再搏殺一名六品修行者。

    “你……”燕塵掙紮道。

    落魄中年人放肆桀笑著，另一隻手抬起來，一把撕下燕塵臉上已經爛成四五條的易容麵具。

    “子，”他囂張道，“借你的頭顱一用，我拿去領賞金買酒喝！”

    燕塵呼吸艱難，麵色逐漸青紫。

    他心暗暗後悔，逃出賭場之後實在太大意，居然沒有留意對麵的雜物堆還隱匿著一人，而自己畢竟不是修行者，沒有那般敏銳的靈識。

    陰京鬼市之中魚龍混雜，街邊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尋常酒客，便是一位平日不食人間煙火的修行者，也並非什稀罕事情。

    “子，你身價不一般啊。”酒徒眼神灼熱，就像盯著一堆真金白銀，“剛剛青花會被錦雲尉查封，禁軍封鎖十，和你有關係吧。”

    燕塵試圖搖頭。

    “老實一些！”酒徒喝道，“牆角的那條大魚便是青花會幫主，我去青花會賭了那多次，還是認得的。那你又是誰？”

    燕塵指了指自己的脖頸，張口欲言。

    中年人遲疑片刻，五指上的真元稍稍鬆懈，燕塵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

    “你不是錦雲尉？”他反問。

    酒徒扯了扯自己的粗布短衣：“你看我像？”

    身為一名修士，雖然隻是六品，但居然落魄到如此地步，也實屬罕見了。

    “那便……便可以商量。”

    “商量個屁！”酒徒啐道，“你是錦雲尉正在追殺的朝廷欽犯，老子可不想和叛逆扯上半點關係！”

    “沒得商量？”燕塵皺眉。

    “別想著耍手段了，”酒徒道，“遇上了老子，你子實在太不走運。不知把你賣去黑水牢，換回來的賞錢夠我喝上幾個月的酒？”

    “你弄錯了兩件事，”燕塵道，“首先，我不是魚蝦，我才是那條最值錢的大魚。第二，”

    燕塵咬牙：“你還是去喝黃泉吧！”

    他的瞳孔變成了暗灰色，殘夜般破敗的顏色，眼白上浮起密密麻麻的細青筋，像一條條扭曲盤繞的青鱗蛇。嗤啦一聲，一縷棉絮般的灰絲撕裂黑袍，如一柄掙脫劍鞘的劍，自燕塵脊柱之處破皮而出，驟然鑽進酒徒的手背！

    絲絮是灰蒙蒙的顏色，看上去甚至很肮髒，就像漂在路邊一灘汙水上的柳絮，卻有著極強勁的力道。

    棉絮如巨鯨吞海，吸幹了血管流動的血，每一滴鮮血！

    酒徒發出一聲驚呼，真元潮水一般激蕩而起，欲要擺脫，神情驚恐，驚恐中混雜著絕望。

    “太……”酒徒隻來得及吐出半個音節。

    再然後，他就死了。

    灰絲搖擺了兩下，縮回脊背，淋漓的鮮血淌出，浸透了內白衫，卻又轉瞬被莫名吸幹。

    “我不想這做，”燕塵喃喃道，“你偏要尋死。”

    脊柱傳來輕微但持續的疼痛，那東西沾上了血，又活躍起來，玉瓶中的藥堅持不了一個月。不過，會有新的聯絡人在最近找上門的，他並不怎擔心。

    但疼是真的疼啊。

    燕塵大口喘息，摸著脖頸處的大片淤青，身軀靠著牆壁緩緩下滑，最後幹脆直接躺在地上，仰望空。

    要破曉了。

    夜如鐵石，霞若烈焰。

    鐵灰的夜色與赤紅的朝霞，涇渭分明卻又交匯融合，淬煉出一片生機勃勃的嶄新黎明。

    燕塵閉上眼睛。

    劫後餘生。

    ——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燕塵勉強站起身，脫下血跡斑斑的黑袍，一層一層將汞砂刀纏了起來，然後抱在懷中，走出陰市。

    那件黑袍的材質極為特殊，即便浸滿了鮮血，貼身的素白衣衫卻依舊潔淨如初，隻是白衫有一個破洞，露出了下麵的皮膚。

    燕塵走進一家瓷器店鋪。

    他買了一隻精致的青花瓷花盆，將黑袍和汞砂刀都放了進去，然後捧著花盆回到了桐葉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