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語館主院。

    洛城有一個人獨處的習慣，書童都不曾帶，偌大的院子隻有正房有人居住，其餘全都閑置著。後院有一個池塘，和淮王府的湖比不了，但卻別出心裁養著許多隻青蛙，正合“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

    “殿下，我來了。”燕塵進入院子，在門外道。

    沒有人回應。

    燕塵心生警覺，推門而進，屋內空無一人。

    他眉頭皺起，放輕腳步，渾身肌肉繃緊，一步步謹慎地走向後院。

    撥開橫斜的枝椏，燕塵看到了塘，也看到了佇立塘邊的那道單薄背影，右手攥著一本書，左手拎著一根扁平鐵條，很奇怪的組合。下一瞬，他看見一個以水麵作鏡梳弄頭發的紫裙女子，黑發如瀑，專心致誌，離洛城隻有幾步之遙。

    赤影曾經有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考題。

    狹路遇敵，退不能退，戰不能勝，當如何？

    當時燕塵在紙上寫的是，既然退無可退，那便無需再退。既然戰不能勝，且死戰之！

    閱卷的教習給了他最差等，堂前罰跪，因為這不是影子的行事之道。

    那一日晚些時候，燕山月重批了這份卷子，他沒有撤掉處罰，但卻給了甲等的成績。他，這雖然不是赤影的道理，但這是刀客的道理。

    “我能給你一個新的姓氏，給你一個新的名字，甚至給你一段全新的人生，但我終究改變不了你的血。”當時燕山月獨自來到影堂前，他站著，燕塵跪著，“鐵韃爾家的人，不論能否修行，生就長了一雙適合拿刀的手。”

    燕山月突然抽出一把隨身短劍，踩住燕塵支在地上的一隻手掌，鬆開劍柄，短劍下落，釘在兩根手指之間的空隙上。

    “要刀還是要手？”他寒聲問道。

    燕塵聲音顫抖著，“要刀！”

    “要什？”燕山月加重了腳上的力道。

    “要刀！”年幼的燕塵渾身戰栗，嘶啞喊出，嗓音已帶上了一絲哭腔。

    “握緊了刀柄，那就永遠不要鬆開。”燕山月彎下腰，拾起短劍，語氣忽然有了些許悵然，“我希望你成為你父王一樣的人，但又不希望你繼承鐵韃爾的姓氏，以後的路如何走下去，往哪走下去，最終還是看你自己。隻要你做好了作為赤影的本分之事，我可以給你一些自由。自由，對一個影子而言，既是幸運，又是不幸。”

    那時燕塵年紀尚，聽不出燕山月話的深意，但自那一日起，燕塵開始真正喜歡上了練刀。

    塘岸上，紫衣女子梳好了及腰的長發，緩緩抬頭，望向燕塵。

    燕塵扯開琴布，從古琴中抽出那柄汞砂刀，一股真元磕磕絆絆灌注進手臂，他伏低身子，筋骨發力，作出拖刀衝鋒的姿態！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一步衝出。

    紫裙女子瞥了燕塵一眼，表情淡漠，隨意伸出一隻晶瑩的素手，五指張開，又輕輕握緊。

    轉瞬之間，燕塵不由自主被抓向了池塘那邊，他竭力想舉刀，但周身氣流凝固，如同重重鐵鑄的枷鎖，鎖住了他的每一個動作！

    空中響起一連串爆鳴聲。

    燕塵被拖到洛城身旁，肩並著肩，渾身酸痛。洛城苦笑了一下，艱澀道：“先生，我連累你了。”

    燕塵沒有回應，死死盯著那名女子。

    女子緩步上前，道：“你身上也有意郎的味道。”

    “我不認識什意郎。”燕塵搖頭。

    “我不管。”女子，“你們身上有他的氣息，承了他的道統，你們便是他選中的人。”

    “前輩……”洛城硬著頭皮，開口道。

    他心想眼前這位在湖底閉氣了不知多少年，道行深不可測，不得便是個養生功夫極好的百年老怪物，稱其一聲前輩亦算不上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