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告別

類別:未分類 作者:哎呀小尤 本章:7. 告別

    璟兒去世了。

    就這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離開了母親,和這對他如此殘忍的人世間。

    就在我去年寫這本書,用來悼念父親的時候。

    去年清明節,我剛從老宅折返回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在一個周六的早上,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聽到電話那頭歇斯底的哭聲:“思思,璟兒快不行了!”

    ……

    怎可能?在我一個月前返程之際,璟兒還拉著我的手,比劃著示意我,讓我買個iPad給他,因為他對戲曲實在是癡迷。我答應他,下次回老宅看他的時候,就會帶一個新的iPad給他。

    他笑盈盈送我出門。

    我啟動車,開始前行。我從後視鏡看到,他一直站在大門前沒動,保持著笑盈盈的姿態,就這看著我離他越來越遠。當時的我,心一酸,很舍不得離開他和母親了。

    也很期待下一次盡快再見麵。

    說好了璟兒會等著我的iPad,他怎會病到如此嚴重呢?可是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又分明是真真切切的悲痛欲絕。

    放下電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我蹲下來,又坐到地板上冷靜了片刻。阿孟跑過來問我怎了。

    我笑著說,我媽剛才告訴我,璟兒快不行了。

    阿孟聽後驚恐萬分。他可能擔心是我聽錯,便拿起我的手機,又回撥給我母親。電話那頭依舊是母親的哭聲,阿孟想要打聽璟兒的消息,已無可能,母親在電話那頭已經無法平靜說出更多的話。於是他提醒母親,趕快聯係離得近的親戚長輩們,最好再找上幾個鄰居來幫忙。

    “阿姨,辛苦您先堅持一下,我們立刻回家。”

    此時的我,癱坐在地上,依舊不相信璟兒就快去世的消息。阿孟已經簡單幫我收拾好了隨身用品,到樓下打了車,直奔火車站。一路上,我像個失去靈魂的人,對外界仿佛沒有了感知。大腦幾乎空白,堅信這件事一定不是真的。然而,還沒弄清事情真相的阿孟,已經開始在我身邊抹眼淚了。

    他同我一樣在內心愛著璟兒。

    發現阿孟幫我擦眼淚時才發現,原來我也流淚了。我堅信璟兒不會這快離開,也堅信一定是母親弄錯了。可是意識卻似乎已經開始害怕,而且是非常害怕了。

    買了時間最近、速度最快的火車。

    上帝似乎可憐我,為我一路開了綠燈。從打車到買票,再到踏上火車的整段時間,幾乎沒有任何短暫的停頓,一切都順利得可怕。而阿孟不巧剛好在路上接到工作電話,因為公司趕上緊急項目,約定忙完公司的事之後,周三到小城找我。我就這樣匆匆忙忙,一個人再次踏上返回小城的火車。

    僅僅一個月,卻帶著不同的心情。

    剛剛驅散掉大片的烏雲,卻不想又起了風。這天氣,何時才能放晴喲。

    不過,雖說這趟火車像及時雨一般出現,但就算以它的速度,也要整整三個小時之後,才能到達小城。

    此前,我充滿儀式感地租車,開車回家,祭奠父親的離世,紀念曾經短暫的相處時光,也用來體會他大半生在外省的辛勞與奔波。然後,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生命,從來都不給任何人等待的機會。當一個人的生命時間餘額為零時,就算另一個人已經奔跑在回來的路上,隻需要他等待很短的時間,也不行。

    我努力回想與璟兒有關的一切,從記憶拚湊出他成長的樣子。可是我又很快敗下陣來:因為我這個做姐姐的,實在很缺席他的人生。我隻記得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比如父母終於接受璟兒是病孩事實的那個瞬間,他們似乎都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們都覺得很難在熟人麵前抬得起頭來。尤其一向心高氣傲的父親,他那倔強,反抗爺爺為他指明的道路,反抗國企壓製他的思想,反抗安逸穩定的生活,卻最終沒能反抗得了自己兒子是個唐氏寶寶的事實。

    他低頭了。

    有一次,我偶然聽到他跟母親說,街上遇到熟人,他開始不敢主動打招呼了,怕對方問起家的情況。實在躲不開的就寒暄幾句,然後趕快離開,不給對方留任何問璟兒情況的時間和機會。他也不會再邀請親人朋友來家作客,不會再在閑暇時期去棋牌室玩上一局麻將。

    其實,從知道璟兒不是正常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和父母的生活狀態,就被改變了。

    父親顯然是比母親堅強許多的,即便他內心的痛苦相比母親更加巨大。自從有了穩定的營生,他每天的日常,就變成帶著璟兒到店,一待就是一整天。一些老顧客,都知道璟兒的情況,每次登門都要寬慰父親幾句:我看,這孩子還是比其他的唐寶聰明許多的!他知道把螺絲按照不同型號分類。遇到新顧客登門,父親總要在說完歡迎光臨之後,回頭看看璟兒,再加上一句:這是我兒子,他挺乖的,您別被他的長相嚇到。

    說完這話,父親迎接新生意的喜慶臉,就瞬間黯淡了下來。

    是啊,隨著璟兒年紀的逐漸增長。他的麵孔開始跟唐寶們的特定麵孔越來越像,有時候會透出一股呆呆的傻氣。這更增添了父母的悲痛——想不承認璟兒的病都不行,因為璟兒的麵孔,就是活生生的證據。

    璟兒是個不夠健全的孩子,除了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之外,他的心髒以及咽喉,還承受著病痛的折磨。而作為他的至親,父母心理上的煎熬,肯定不亞於璟兒的生理折磨。

    那時的父親,每天早上載著璟兒去店,晚上再帶著璟兒回家。而短暫的啟程和歸程之路,就是璟兒最開心的時刻。他感受到了父親對他的陪伴與愛,他看到了車窗外向後移動的風景,還有被他們超越的行人。璟兒,應該是無憂慮的。

    然而,父母的衰老速度卻肉眼可見。記憶中充滿朝氣和活力的母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孱弱的身體,還有已經無法抹掉的愁容;印象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父親也消失了,璟兒出生沒幾年,便開始生了白發。

    大學時期,我會固定時間給母親打電話,問問家的情況,問問璟兒。然而每次聽到璟兒的消息,好像都會比前一個消息更壞一點。

    “璟兒的食道越來越窄了,他無法正常吃米飯了,隻能喝牛奶,吃米糊。”

    “趕快帶他去做手術啊。”

    “醫生說了,做手術風險很高,他的心髒比同齡孩子大了好幾倍,幾乎無法承受手術。”

    “那怎辦?”

    “嗚嗚嗚……”

    這種對話,幾乎是我與母親電話交談的日常性內容。像璟兒這種唐氏寶寶,如果沒有心髒病或者類似並發症,就已經是最大的運氣了。璟兒的病,是無法根治的,我們已經竭盡全力定期為他治療。可是隨著年紀的增長,璟兒身上的唐氏特征不僅越來越明顯,並發症也越來越多,讓我們的心,一點點向下墜。醫生也很早就跟父母說過,一般來講,有並發症的唐寶,從十幾歲開始,每一年都會是難關。能多活一年,就已經是賺的了。

    愛子如命的父母親哪受得了這樣的診斷。

    我勸過母親,既然上天給我們派來了天使,我們就珍惜這段時間,努力去愛璟兒吧。母親的回應,隻有哭。當然,天下有哪個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會隨時被死神宣判呢。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地生於人世,長於人世。

    窗外的風景,無一例外地向後倒退,車廂內響起了音樂。

    我突然想到,這次回家應該給璟兒買個iPad,說不定他看到渴望已久的禮物,心情好了,病就好了。可惜我太匆忙,剛才上車根本無暇顧及。於是,我趕快給阿孟打電話,讓他周三去我家的時候,買一個iPad帶過去。

    車廂的音樂,讓我想起來璟兒最愛聽音樂,尤其戲曲了。

    他智力不夠,並不會表達自己身體上的痛苦。每天都是笑嘻嘻騎著木頭車在店玩,讓我們的心很不是滋味。他膽子很小,怕鞭炮,怕大聲恐嚇,生命力弱得可憐。在臨近某個春節的一天,掛在店的電視機,為了慶祝即將到來的春節,播放到人們放鞭炮的場景。不明就的璟兒聽到鞭炮聲,嚇得大哭。可是隨後,鞭炮停了,電視開始播放京劇。璟兒聽到後止住哭聲,從木頭車下來,走到電視機前怔怔看著畫麵,那些畫著京劇臉譜的藝術家們,引發了璟兒的好奇心。他走到父親麵前,用手比劃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他被鞭炮嚇哭了,又被戲曲吸引了,他還看到了長得奇怪的人。

    這一切,被暑期放假在家,中午為父親送飯的我,看在眼。

    隨後,璟兒拉著我走到電視機前。他開始變得非常興奮,最後竟跟著電視的京劇表演藝術家唱了起來。他咽喉的疾病很重,加上不會說話,唱歌時嗓子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可那真的是我們第一次發現璟兒那開心。

    那次以後,父親像是發現了瑰寶一樣,他知道了兒子喜歡的東西,又聽說音樂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刺激智力發展,便一發不可收拾。他每天下班都要載著璟兒,逛小城的影像店,給璟兒買VCD,買光盤,買隨身聽,買磁帶。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到璟兒去世前,我每次回家,家的電視都播放著戲曲節目。地上還擺著一堆京劇會用到的道具:塑料刀,盔頭,還有衣服行頭。我也會給璟兒帶些新的磁帶或者CD,所以每次回家,璟兒都笑盈盈地,開心極了。

    這便是璟兒在我上次離家時候,求我買iPad給他的原因,他是要用來聽劇的。所以,這個心願,我是一定要幫他達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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